“好的,我懂了。拜拜。”
挂了电话,屠诗翻看笔记,心里有了成算。他先后问过吕仁和吴亮,“‘吃糖’对身体有什么坏处”。前者问这是哪里听回来的,该不会是打算变性吧;后者赶紧问是不是遇上想自杀的人了。呵呵,一个是脑子缺根筋,一个是重度职业病。
“吃糖”算是一类群体黑话。“糖”代指某类药物,能抑制雄性激素,或是能提供雌-性激素,最终让男性的长相趋女性化,这类男性名为“药娘”。然而药物副作用也多,比如耐力下降、易疲劳、注意力不能长期集中,等等。
屠诗曾从吴亮口中得知有药娘因为各种压力而自寻短见,然后对药娘群体略有了解,再因为缱绻阑珊是男性身体、女性心灵,所以试探性地问对方有否吃糖,结果对方的反应还真是。既然如此就好办了。屠诗调了闹钟,特意与对方错开时间上线,或者长时间在线;而缱绻阑珊则会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精力下滑,本命蛊定位的精度必定有所影响。此乃疲兵之计,倘若缱绻阑珊还是健康男性,或许还能与屠诗斗一下耐力。值得一提的是,这招并非柳大才子的安排(屠诗就此事守口如瓶),而是屠诗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太想活下去了。
就算是利用对方弱点也好,他都在所不惜。
他此刻再一次进城。进城风险巨大,但他不得不进,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买一把剑鞘。昨晚在破庙过夜,雏菊剑的剑鞘被老鼠精给啃烂了,这让他非常为难。他不是没想过使用其他碎片剑,但昨晚练剑的结果告诉他,他功夫还没到家,不是被“金葵”烫着,就是被“幽兰”冻着。
火是不会觉得热的。
冰是不会觉得冷的。
想要驾驭住“金葵”,自己就先得化成烈火,身体内的真气都必须至刚至阳,否则一握住“金葵”就会被烫伤。“幽兰”刚好相反,要求使用者化身寒冰,体内真气必须至柔至阴,才不会被其冻伤。若能驾驭这两把碎片剑,使用者一身的真气都可得到淬炼,功力再上一层楼。
然而屠诗无法驾驭,因为他没有学过对应的心法,没有对应的真气。他体内阴阳二气共存,纵使拼尽全力,也只能阴降阳升,无法做到纯阴或者纯阳。最适合他的始终还是性质最为纯朴的“雏菊”,必须配好剑鞘,方便取用。
他戴着蒙面巾,走在街道上。人们投来惊疑的目光,但他巍然自若。在“蒙面巾”的作用下,他现在只是黄名,他可以是一个通缉犯,也可以是一个不愿被看到脸的人。走了一阵,他来到这座小城唯一的兵器铺,开口道:“我要一把剑。”
老板便呈上一把剑。剑鞘以鲨皮制成,涂了一层红漆;以银线绣有灵云图案,剑标、吞口皆为猛兽形状;剑穗以五色绳串起两颗青碧色琉璃珠子,在暗处也能闪闪发光。此剑鞘端的装饰华美。老板再把剑抽出半截,剑光立时晃花人眼。屠诗心中冷笑:这剑的剑光散乱,做工并非上佳,其实就是拿来给公子哥儿装点门面的,估计剑鞘的成本还比剑贵。
因屠诗蒙着脸,老板瞧不见屠诗表情,却从其眼神里发现端倪,问:“客人可是不中意?”
“这剑太过张扬。”只要用过一次这把剑,下次就算蒙着脸,别人也会认出自己吧!
于是老板又拿出几把剑,屠诗一一看过,遂选了其中一把,这时老板说:“客人是个行家啊!”
“此话怎讲?”
“这几把剑质量参差不齐,您一眼便相中最好的那柄。”
屠诗没有回答,心中感叹:不愧是豫州。
豫州位于九州中心,就像是被家人保护的小弟弟似的,也难怪牟亲王会被养出这等大胆,怕是被骄纵坏了。作为九州的地理枢纽,这儿混饭吃的人可真叫一个杂,当真是五湖四海的人都能见到。牟亲王与当今圣上、吉亲王一母同胞,其母(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与一位贵人(这位则是彻亲王和徐州那位已故亲王的娘)暗有嫌隙,所以牟亲王也看彻亲王与徐州不爽,竟然调动私军和徐州打了几次,搅得民不聊生,对外则说是练兵。御史台告了几次状,在外戚的施力下竟然都不了了之,也可从侧面看出国家法纪已同儿戏。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少林、武当、嵩山、峨眉等名门大派,武术风气乃九州第一,乡下老大爷说不定都是个练家子。因此,兵器铺的老板有眼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如此,更要低调行事。
屠诗付钱,离开铺子,这时他瞧见一个胖子来到铺子旁的酒垆。那胖子一边擦汗,一边对店家道:“酒钱怎么算?”
“看您要哪种酒。俺们最好的酒当然是‘杜康酒’——”
“不要最好的。最次的多少钱?”
店家咳嗽一声,略有不悦:“您是外地来的?也不咋喝酒?您听过杜氏酒肆吗?那就是俺们祖师爷杜康开的!杜康酒,两个字,得劲!不喝杜康酒,您就等于没来过豫州!”
“行行行,那我买十斤,得多少钱啊?”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屠诗在一旁瞧得有趣。这当街买酒的胖子穿得寒酸,可长得又白又胖,十指嫩得根本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买个酒还扣扣搜搜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意遮掩身份的商人。这时胖子讲好了价,掏出锦囊,道:“这是定金,你把酒送到某某地方……”
屠诗暗中运起【苍瞳】,看得清清楚楚,那锦囊上有着金家商会的徽记?他本来都要开步的,鬼使神差地躲到一边,悄咪咪地跟在商人后面。金家商会的人为何从外地来到此处?何以要乔装掩饰身份?商人既然不喝酒,这十斤酒又是买给谁的?
左右无事,如果能打探到一些东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胖子商人完全没有反侦察的意识,各处买好东西,最终来到城郊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按理说这类客栈应该生意冷清,却不料外面有着数十匹骡马,又有些精壮汉子监守,瞧这阵势,怕不是整个客栈都被包了下来。只见胖子与为首的汉子打着招呼,趁着这机会,屠诗偷摸摸绕到客栈后面,仔细感觉气息后,发现只有一个微弱的气息,估计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于是翻窗而入。
“御清锋?”
啊?这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老人了?而且我现在还蒙着脸,对方是怎么……屠诗心里哀叹一声“又来了”,慢慢转身,看向问话人,结果自己被吓了一跳。
他认得对方。
那是个坐在昏暗角落里,用缺了手指的手摩挲酒杯、永远像在等一个人的老刀客杨泽于。杨泽于,“九把刀”之一。和王义智不同,与屠诗见面时王义智没带刀,而现在,杨泽于的刀就在他手边。瞧老人的神情,仿佛等到了不该来的人。
屠诗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剑柄。
杨泽于:“嗯?”
这个“嗯”字一出,屠诗感觉空气变了。
他好像……呼吸困难了。
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但通过鼻腔的空气少得可怜。只消短短几秒,他就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浑身乏力。他毕业旅行时去过云南,爬过雪山,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人们称其为“高原反应”。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发生高原反应!左师傅说过,这是强者震慑弱者的小手段,是气势的运用,名为“威压”!
忽然之间,新鲜空气又涌入屠诗肺中,突如其来的畅爽让他差点没一屁股坐下。这时,杨泽于道:“在店子里不要亮兵器。酒这种东西,很神奇,喝酒时心情不好,酒就会不好喝。”
屠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杨泽于敲敲桌面:“坐过来。”
屠诗想起江湖上对杨泽于“快刀”的各种渲染,天人交战,最终只能乖乖坐到杨泽于对面。
这时候胖子商人进来,满面堆笑:“爷,酒很快送到!这位是?……”
“这位是跟踪你而来的人。你们金家商会做事就这样吗?连被人盯梢都不知道?也太不小心了!”杨泽于骂道。
“是是,您老说的是。”胖子那个委屈啊,还不敢还嘴,只能叫道:“快进来,养你们干什么吃的,有贼人混进来了!”
等一大堆汉子拿着棍棒冲进来,杨泽于才慢条斯理地道:“都散了,这是我一个晚辈,今天起跟在我身边。”
胖子等人一阵气结。等大家伙儿都冲进屋子里了才把话说完下半截,您是逗我们玩呢?然后胖子醒悟过来,叫道:“爷,万万不可!这趟镖事关重大,怎么能让外人混进来!”
杨泽于:“嗯?”
胖子腿都软了,赶紧搂着旁边的人,才没一屁股坐下来,声音发颤:“您,您说了算!”
屠诗莫名有些心疼这胖子。连屠诗自己都受不住威压,没练过武的商人又怎么受得了?
“明白就好,都给我出去,我和这小子有点话说。”
于是一群人忙不迭地离开,有人还殷勤地关上大门。
屠诗伸出五指插入头发,扶额道:“老前辈,您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杨泽于生平最不爱被人束缚,所以最讨厌七王殿和百家门。但凡是你百家门想做的事儿,我非对着干不可。小子,乖乖给我进队里。”
行,你拳头大,你说了算。
结合各方线索,屠诗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据说是因为打开了南海的商路,金家商会在南方的收益不错,提早两个月押货回北边,请了北虎帮护镖。北虎帮是第一次接这么大的生意,又因为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金家商会,怕搞砸了,于是由同为“九把刀”之一的王义智出面,延请杨泽于一同护镖。正好杨泽于和轩辕龙神断绝师徒关系,心生去意,想着回程时不仅有人好酒好肉伺候着,还可顺手赚笔花销,便应承了。
换句话说,这支队伍里有陷害屠诗的金家商会,有共犯北虎帮,更有从一开始就对屠诗看不顺眼的杨泽于。如果真有缘分的话,这类孽缘屠诗可一点儿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