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沉舟楼总舵是楼兰城内最高的楼，传闻最高的那一层就是千帆沉舟楼楼主万木春的所在。自两个孟婆在融合仪式上出了差错，皆形神俱灭之后，负责楼内管理的千帆旗和沉舟旗就开始着手准备新一任四鬼的任命。

千帆旗和沉舟旗是两位看不出性别的无面人，除了身形与常人一样之外，五官和其他性别特征包括声音尽皆模糊不清。千帆旗喜好戴一张梅花面具，而沉舟旗则偏爱戴一张桃花面具。两位旗主和楼主万木春一样神秘，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时常在人前露面，而楼主万木春自千帆沉舟楼成立以来，见过他的就只有两位旗主。

千帆沉舟楼总舵最高那层，楼内装修古朴典雅，四壁皆是红木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儒家经典。若有人有幸误入总舵最高层，一定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儒门君子的书房。此时，一名中年男子作书生打扮，头戴方巾，穿交领道袍，领部缀白色护领，身披襕衫，脚踩一双方头鞋。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大门方向，望着座椅上方那一幅正楷文墨，而平日也从不以轻易摘下面具的千帆旗和沉舟旗皆单膝跪地，面具褪下放在自己膝盖右侧。

“楼主，四鬼中的孟婆果然没能成功，关于新的四鬼选拔我们现在已经安排下去了。”两位旗主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此时同时开口，甚至连嘴唇开合的动作也并无二致，倒是颇为诡异。

被称为万木春的千帆沉舟楼明显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不停地变幻角度观察座椅上的书法字迹，许久才道：“君子不器，你们看看我这四个字写得怎么样？”

“字是好字，只是张贴的时候左侧比右侧高了0.03公分。”千帆旗和沉舟旗再次异口同声回答道。

“哈哈哈哈，别这么较真嘛。算了，指望你们两个来鉴赏无异于指望两块木头会说话。”万木春无奈地摆了摆手。

闻言，千帆旗和沉舟旗皆保持缄默，一言不发，无神的双眼死气沉沉。

被外界成为万木春但实际姓名不详的中年男子见两位旗主都不说话，便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举目四望，这里和自己刚来的时候有了很大变化。原先楼内这一层的装饰偏向于道家风格，且在正东方摆有一座丹炉，即使熄灭多年也能感受到那份残留的余热。千帆沉舟楼的格局颇为诡异，整座楼越往上走五行相性就越加强烈。五行八卦，丹炉居东方而引离火之精炼丹，在这里炼丹可不比在外界来得轻松。恰恰相反，火势太旺反而容易引火烧身，想来那位前辈的修为比起自己只高不低，否则绝对无法驾驭此等火势炼丹。

而今，时过境迁。自那前辈收走丹炉之后，自己就对这一层的装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原先那简单粗暴、率性而为的风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书架、笔墨、纸张，还有一把收在鞘中的长剑。

思及此，万木春盯着那把长剑喃喃道：“人在生前受到的冷漠对待，死后是无法用爱弥补的。你说是吗，我的父亲。”

无人回答，千帆不会回答，沉舟不会回答，长剑也不曾回答。

万木春揪着自己的头发，好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片刻过后，他又忽然洒脱道：“但这不是我做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有情，不是因为父亲你那如山一般让人喘不过气的爱，而是因为我的小公主的那份爱。”

万木春从回忆之中摆脱出来，他看了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千帆沉舟旗，像是在对他们说话，又像是在自我安慰：“如今，世界只属于愚昧无知、麻木不仁和躁动不安。在今天，获得生存和成功的权利和获准进入精神病院有着同等的基础：缺乏思考能力，不道德和精神狂躁。还记得他当初对我们说什么吗？我们已死亡，我们称之为生活的东西，只是现实生活的睡眠状态，是我们的真实死亡。死亡即新生，死者并未死。世界在我们眼前变幻无常，当我们以为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已死亡；而当我们死亡时我们又复活了。”

或许是万木春提到了那个人的话，一直保持缄默的千帆沉舟旗再次异口同声道：“无论生活多艰难，普通人至少还有一种乐趣，那就是不去想它。随遇而安，表面上像猫狗一眼生活——一般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如果我们想得到猫狗的满足，也应当去这样生活。”

“够了！我可以当猫狗！但她不行！她必须得大自由！”万木春勃然大怒，对着两位旗主怒喝道。

千帆沉舟旗丝毫没有惹怒万木春的慌乱，依旧用一副古井无波的语气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知道的，我们没有加入感情机制。归根结底，我们两个只是他留下来辅助你管理楼内事物的傀儡，选择在于你，而不在于我们。”

“是我失态了，你们说得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最好的选择。”万木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孟婆的意识和相关机制提取备份了吗？”

“提取备份，完整度100%。”

“什么时候的她？”万木春揉了揉眉心。

千帆沉舟旗皆答道：“融合失败前的那一瞬，我们调整了其中的比例，以酆都鬼城的孟仲姿为主。”

“很好，先留存起来，放入意识库中。”万木春点了点头。

“是否复活她？”

“暂且不必。对了，陈薪烬怎么样了？”万木春显然早知道陈薪烬潜伏进入千帆沉舟楼，此时提到他竟来了几分兴趣。

“还在冥月仙那闭关修行。”

万木春沉吟片刻，方才决定道：“冥月仙……传令下去，千帆沉舟楼孟婆意外死亡退出四鬼，空出来的位置将重新挑选。这一次的选拔将另定名号，选拔范围不限于孟婆原先旗下的追随者，不管是逐日仙还是冥月仙，只要旗下有人能胜任，就让他上。”

闻言，千帆旗和沉舟旗领命退下。这一点很好，它们从来不问为什么，这是万木春唯一欣赏他们的地方。

偌大的一层楼除了自己之外再次空无一人，一天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唯有早晨和傍晚时分，阳光才能通过窗台照进桌椅之上。万木春站了片刻，便转身坐回木椅之上。他的身体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些许阳光投射到他那沧桑却不失儒雅的脸庞之上。他哼着歌儿，微微眯着双眼，享受那片刻的阳光。

但愿我是黑暗，我就可扑在光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