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夜半客来茶当酒,清淡一夕到天明(1 / 1)

丈夫歌 布衣七九 3336 字 3个月前

二人一番畅谈,虽是各自豪兴不浅,但到后来终归是由于负伤初愈又兼连日来车马劳顿,渐感疲惫,于是刘宝安便先行和衣而卧,不多时陈修远便也在一旁闭目打坐。

中夜时分陈修远忽听得西南方向琴铮之音忽起,琴韵冷冷。继而听得有一人伴琴作歌,歌声清丽,浑然天成,不着唱词。初时歌声极低,犹如便在耳畔喋喋细语相似,低到极处之际复又盘旋而下,直到极低极细,几乎声如细丝,却又不绝如缕,仍是令人清晰可闻。

忽而歌声转高,清越入云,虽是高到了极处却又仍再不断攀高,说来奇怪,此时歌声虽是高亢却又绝不刺耳,让人听来仍感圆润、克制、悠远,似是那作歌之人有感而发、真情流露,但却又绝不张扬。

不多时歌声复又急转直下,给人以飞流直下之感慨,而后渐渐止歇,但依然飘渺如自失的渔笛,仿佛隔在云水之外,仿佛夜雾载不动的千般愁绪。

陈修远为那歌声所感,顿时便觉怅然若失,待到歌声止歇,仍觉余音绕梁、如在梦中。这时刘宝安也已醒来,陈修远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这般的殊胜缘分,能听那人再唱一曲!

刘宝安忽见陈修远犹如失魂落魄一般怔怔的走到窗栏之前,随即打开窗子,纵身一跃,便已飞身而出。心中一惊,赶忙抢到窗户边上,只见他的一条青影瞬息间便隐入黑夜之中,背影缩成了一个黑点,口中兀自远远的道:“大哥你且安歇,我去探探便回!”刘宝安眼见他虽是口中说话,脚下却仍是丝毫不停地向着西南方向疾奔而去,微微摇了摇头,稍稍放下了心来。

其时虽已入春,但江南深夜仍是春寒料峭。

陈修远这时虽是衣衫单薄但却是恍若不觉,展开轻功穿行于小镇上的大街小巷之中。偶然间抬头望见天上一轮眉月,月辉洒下,照的前面大湖波光粼粼,湖畔岸边一片碧油油的绿地之上栽着数株垂杨柳。湖中停泊着一艘篷船,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灯火下却不见船头坐得有人。

待得陈修远渐渐走近,心中反而踌躇起来,心想今日怎的突然如此轻狂,没来由的奔到此处,星夜之间、素不相识又怎能径请那人再为自己抚琴作歌?

正在这时,舟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贱妾夤夜之间一人在此抚琴聊以自娱,不想有扰阁下清听了!”

陈修远一听之下,这声音正是陆掌门,心中一喜,朗声道:“陆掌门是你在这里么?”舟中女子先是轻轻的咦了一声,随即道:“啊,原来是陈公子,正是小妹,不过咱们早已有言在先,你不必称我为陆掌门,平日里掌门、姊姊什么的我都听得烦啦,公子还是叫我陆姑娘便好!”

陈修远隔着船篷向着陆漫道:“好,陆姑娘你……”心中似有千言万语、百般疑问,可这时这个“你”字之后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

只听得船篷之中传出一声轻笑,笑声虽轻,却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一笑之后,只见从船篷之中缓步走出一个人来,陈修远一见之下,心中一惊,暗叫道:“好美!”

只见她身形长窕,身穿淡青色长裙,肤如凝脂,螓首蛾眉,集沫水之钟灵、峨嵋之毓秀于一身,出落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一双美目眼角边微微上扬,眉心之间隐约一点淡淡的朱砂。虽是清丽绝俗,却是温润如玉,绝无容色逼人之感。

陆漫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脸上一红,只得在船首盈盈裣衽施礼,口中言道:“十日前杏子林中匆匆一别,陈公子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吧?”

陈修远兀自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到:“适才便是陆姑娘你抚琴作歌么?”陆漫抿嘴一笑,这一笑更如春花初绽,眼中两道清澈明亮的目光照在他的脸上,口中却只淡淡道:“正是,让陈公子见笑了。”

陈修远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形秽,不敢再说什么,心想:我这是怎么了?赶忙转过了头不敢再向着陆漫瞧上一眼,可如此一来却显得颇为刻意,一时更觉尴尬。

此时陆漫抬起头眼望着夜空,也没再向他瞧上一眼。

不一会陈修远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东北角上飘来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聚拢得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吹来,便撒下细细的雨点来。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二人身上便都已淋湿,这时陆漫忽道:“请上船避避雨吧。”陈修远“啊呦”的一声说道:“下雨了啊。”咋一听她吩咐自己上船,便不及多想跃上船头,船身登时便微微一沉,陆漫赶忙身形一侧,将他先行让进船舱,自己这才跟着进舱。

陈修远一进到窄窄的船舱之中,更显拘束,心下暗悔:虽说是自己君子不欺于暗室,但我二人孤男寡女在这船舱之中,却怕于陆姑娘的清名有累。

陆漫却是向着他身旁的一个座位一指,说道:“陈公子请坐。”陈修远一听,只得便又坐下。

船舱中矮几上放着一个小炉,炉中一豆烛火正煮着清茶,陆漫那皓白如玉的芊手提起炉上的紫砂细瓷茶壶款款的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说道:“夜半客来茶代酒,舟中无酒,只好奉上清茶一杯。”陈修远欠身道:“多谢!”赶忙伸手接过。陈修远见这汤色青幽,清香四溢,杯中一叶细细的嫩芽漂浮其上,举杯往口中轻轻嘬上一口,更是沁人心脾。陈修远不禁赞道:“陆姑娘你好兴致啊!”

陆漫俏脸上微微一红,犹如白玉中一抹绛红,微笑道:“真是难为情的紧,那日在林中与公子初次相见,便是与人动手打架……”陈修远也不禁笑道:“何止打架而已,简直还动上了刀子呢,不过陆姑娘你的剑法可真是俊的很哪,令人好生佩服!”陆漫见他夸赞自己,心中欢喜,轻声笑道:“公子取笑了,其实那也是我第一次与人当真过招,陈公子你的掌法可也高明的紧,我还没多谢你对小姑娘她们手下留情呢”言罢忽然“哎呦”一声,起身点起了一盆小小的炭炉,说道:“春寒料峭,公子衣履尽湿,可别着了风寒,快请烤烤火吧。”这时篷外春雨斜来,风雨交加,于是陆漫便又起身将后舱舱门关上,这才盈盈回座。

陈修远烤了一会炭火,说道:“陆姑娘你也快烤烤吧。”陆漫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稍一潜运内力,身周登时便白烟袅袅,衣衫上的水气顿时便散发干净。陈修远赞道:“佩服!好本事!”

这时陆漫又道:“公子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吧?”陈修远胸口一热,拱手道:“多谢姑娘挂怀,都已经全好啦,而且这一路上多亏了姑娘暗中照料,陆姑娘的大德我替义兄先行谢过啦。”陆漫这时才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就好,公子不必谢我,这些都是我峨嵋派分所当为的,这十日来路上却是有几起人想对刘爷台下手,不过都被我暗中打发啦,那晚林中之事还请你两位别见怪才好!”

陈修远心想那晚你门下一众峨眉女侠果然是为了大哥的天机令而来,不过这时倒也不好冒昧再提起此事,以免尴尬,口中说道:“过去了就不提了,大哥他也并没有见怪之意,还请陆姑娘你别再萦怀。”一想到刘宝安,陈修远心下忽想:我在此处久耽未归,不知大哥那里是否平安?

陆漫察言观色,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在陈修远脸上一看,便懂得他的心意,说道:“陈公子不用担心,我已让她们全都分散在刘爷台四周,有什么异动便赶紧来告诉我。”

陈修远心下感激,又是欠身拱手道:“多谢陆姑娘大恩大德,大哥和我以后定当报答!”

陆漫却轻声道:“公子不用谢我,这只是让她们稍补过失而已,公子与刘爷台萍水相逢却能千里相送,这才是十分难得,义薄云天。”

陈修远却是突然长叹一声,说道:“此次陪着大哥如此走镖,实是迫不得已,今日我在原上一番长啸,想必陆姑娘也见到了,并非是我有意显露武功,其实不过是心想伤势既已痊愈,兀自这般埋头赶路避人,太也不成话了……只是一想到或会因此而将大哥置于险境之中,便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陆漫明白他的心意,柔声宽慰道:“我理会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却也不用非去逞那匹夫之勇,你能为了他人如此委屈自己,更是十分难得。”

陈修远又是胸中一热,心中大起知己之感。又见陆漫正坐在自己对面,直如身在梦中一般。当陈修远怔怔的出神之际,陆漫也是一言不发,静静的坐在他对面,似是在听舟外淅沥的雨声。

过了半响,陈修远忽道:“不知夏前辈的伤势如何了,自从分别以来甚是想念。”陆漫答到:“原来你……是一直在想念夏前辈……”这时二人脸上都是微微一红,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赶忙将目光转开,就只这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一丝淡淡的情愫,但除此之外,二人眼中立马又转为忧色,原来二人心中都想起了夏长赢离去之前对着宁有种说的那番话,想到了日后朝日教与华山派之间的一场纠纷浩劫。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此时二人心中便又转为喜乐平和,只想这样的时光越久越好,这场雨下的越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