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惩戒(1 / 1)

言无咎 2883 字 2023-09-12

白慕聘四人南返速度远比石青想象的快,对四个使者来说,早一天离开北方,生命早一天得到保障。石青念叨之时,他们已回到广陵,请见褚衰。

褚衰安排妥淮南防务,正欲回建康请罪。闻听白慕聘等回返,就将他们一并带上。

回程之中,白慕聘详细叙说了泰山见闻,随后掏出一封书信。“石帅给国丈写了封密信,请属下代呈。”

褚衰接过,检视罢火漆封口,撕开后,几行瘦弱潦草的小楷映入眼帘,匆匆一瞥,褚衰不仅动容。传令道:“快走!今夜赶回建康。”

褚衰还未回到建康,有关北伐大败、褚国丈无能、引咎请辞等各种消息已在江左迅速蔓延。消息的始作俑者是江左第一名士、扬州刺史、建武将军殷浩。

殷浩与褚衰无仇无怨,相反,褚衰对殷浩还有知遇之恩。殷浩如此做,乃大势所趋,不得不为。

殷浩遭遇坎坷。其父殷羡,在长沙太守任上,贪婪残暴,终于获罪,连累殷浩也受废黜。

背负耻辱之名,身怀青云之志,殷浩沥胆披肝,奋发养望。

说起来,殷浩养望确实有法,与他养望的手段相比,年龄相仿的谢安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绞尽脑汁,一番作势之后,隐居江夏的殷浩终于获得谢尚、王?、庚翼等人的赞誉赏识。谢尚、王?请他出仕,傲然不就。谢、王叹息:“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庚翼请他入仕,仍不就。庚翼赞道:“殷羡骄奢,不想竟有如此佳儿。”

于是,殷浩名声鹊起,不数年,隐隐已是江东第一名士。

褚太后临朝,国丈辅政,褚衰荐殷浩为扬州刺史、建武将军。白衣一跃至公卿,不知羡煞多少人。但是,这显然不够。枭凫之辈桓温声势日壮,昏庸之士褚衰占据要津,背负士林厚望的天下第一名士屈居其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殷浩意欲把握时机,取褚衰而代,西压桓温,北伐中原,洗刷家门耻辱,一展真名士风采。所以,殷浩不得不出手将举荐人拉下马。

“大人。宫里来宣,请大人前往淑华殿议事。”小书房的们噼啪响了两响,侍从在外轻声招呼。殷浩深吸口气,毅然拉开紧闭的木门,门开的瞬间。暖融融的秋阳霍地倾斜进来,侵占了昏暗的小书房。

殷浩来到淑华殿,快速扫了一眼;褚衰没到,在座的有抚军大将军司马昱,光禄大夫蔡谟,散骑常侍诸葛?,散骑郎何准。殷浩上前对珠帘一揖,行罢礼,转到蔡谟下首坐定。坐下之时,他感觉司马昱和蔡谟有些异样地看过来。等他回看过去,只见两人神色若常,一个垂目守心,一个眯眼困觉。

不一会儿,褚衰到了。一个小规模的朝议开始了。

“臣愚鲁,非督帅之才。北伐失败,实乃臣一人之过。愿请辞一俟朝廷查察罪责。”

褚衰的开场白让殷浩很开心,思忖着怎么替褚衰开脱。只要褚衰辞去职务就行,追究罪责?免了吧。须得给太后、给褚氏留些体面。

未等殷浩思虑妥当,已经有人出头为褚衰说话了。散骑郎何准道:“国丈勿须妄自菲薄,区区小暇,难掩高洁之璧。北虏悍勇难敌,北伐无功,亦非今次;偶然失误,便即追究,他日还有何人再敢轻言北伐?”

殷浩闻言大恨:昏庸!老朽怎知无人再敢!

尽管异常恼怒,殷浩却没敢做出任何表示。何准乃前宰相何充之弟,为人狂放,年高德勋,一旦惹怒了他,不敢三七二十一,他非要撕掳个清白。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有咎不惩,非治国之道。请太后明察。”褚衰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没有理会何准的好意,定要引咎请辞。

珠帘后静默了一阵,随后传出清音。“抚军大将军,以为如何?”

“这个。。。”司马昱颇为踌躇。何准的用意司马昱很清楚。

先帝临终之时,皇位传承曾有一番争执。一方以庚氏为主,欲立司马昱为帝;一方以何充为首,要立先帝襁褓中的儿子为帝;争执的结果是宰相何充赢了,襁褓中的婴儿做了皇帝,褚太后临朝监政。司马昱也没输,做了抚军大将军,临朝理政;没有皇帝的名分,实权却比皇帝大得多。

为了平衡司马昱的权利,世族望门力推外戚褚氏,于是褚衰出任征北大将军,驻屯广陵,手握重兵;明面上是因应北方大赵,实质却是与太后内外呼应,维护皇权。

北伐失败了不要紧,若褚衰引咎去职,以至朝廷失衡,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其中的关节司马昱清楚,但北伐失败,若没有人承担责任;世人怎么看他这个理政的王爷?

司马昱很为难。

司马昱明白这些关窍。不代表其他人明白。江左第一名士殷浩就不知道。他是真名士,胸中所藏高洁空远,这些拆烂污的道道知道的有限;眼见司马昱犹豫,他有些着急,起身说道:“褚国丈品行高洁,一时之败瑕不掩瑜;以浩之见,国丈大才,回朝辅政。最好不过。”

他打了个如意算盘。褚衰回朝,身为扬州刺史的他,自然接替褚衰都督徐扬诸军事。同时,这个建议给了褚衰一个台阶下,又全了何准、太后的面子。可谓一举数得。

谁知一言出口,换来的是几道惊愕的目光。

褚衰回朝?与司马昱怎么相处?朝廷能得到平衡?

褚衰木然道:“谢谢何大人、殷大人的好意。吾心意已决,请太后和诸位大人成全。”

司马昱再不敢犹豫,轻笑一声道:“国丈的要求,朝廷无论如何不会成全。朝政艰难,边患不息;正需德才兼备之士扶危助困,国丈怎能悠悠林下,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随即,司马昱又向珠帘一揖道:“以昱之见,国丈兵败,当罢免其征北大都督之职,以为惩戒;保留征北大将军之职,继续为朝廷效力。此意如何,请太后夺情决断,万万不可让国丈隐退。”

罢黜征北大都督之职以为惩戒?听到这话,殷浩目瞪口呆。征北大都督是为因应北伐,临时设置的官职;北伐事了,自然就会废黜;司马昱以此为惩戒?开什么玩笑!

“多谢会稽王看重。褚衰愧不敢当。只是,褚衰心意已决,请会稽王、太后成全。”褚衰不为所动,执意请辞。

“国丈。。。”珠帘后传出太后恳求的声音。

褚衰一揖,没有说话,取意甚决。

“哎!你们别闹什么虚礼了。”一声叹息,昏昏似睡的蔡谟开口了。老头子歪倒在席塌上,悠悠道:“国丈,你就直说吧。怎么样你才会留下来?”

殷浩彻底楞住了。这种礼遇挽留,到底败军之帅回朝还是拓疆万里的大功臣回朝?他困惑地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诸葛?;却见诸葛?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乱转,不知再打什么主意。

蔡谟说话,褚衰不敢马虎,一揖道:“若想褚衰留任,也不是不可。只需朝廷答应一件事。”

司马昱高兴道:“国丈但说无妨。若又可能,朝廷无有不许。”

褚衰道:“褚衰恳请朝廷保留褚衰征北大都督一职。褚衰意欲再次北伐!”

什么?还要北伐!

殿内加上七岁的小皇帝一共八人,发出了五道惊呼。沉稳之人,除了小皇帝就是一直保持沉默的诸葛?。

这。。。?这能答应吗?司马昱头脑里嗡嗡乱响,兵国大事,怎可轻易决断?

“父亲!”珠帘后的太后一时情急,忍不住叫出私下的称呼。

蔡谟有过一瞬间的动容;随即眯眼笑看褚衰。“国丈不是草率之人,意欲再次北伐,必定有因。不知。。。”

褚衰微一颌首,道:“蔡大人明见。褚衰在北地得到一个消息;青兖两州士民有心归附朝廷,包括两州刺史府在内,七方联盟,组织了一支新义军,响应朝廷北伐。可惜,得到消息之时,王师已经回撤,兼且消息未曾查证,以至耽搁了这次机遇。回撤之后,褚衰谴人北上查察,证明此言非虚。而且,新义军并没因王师回撤而解散,依旧驻扎于泰山,随时准备响应朝廷北伐。”

嘘――

说到此处,殿内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竟有此事!?

“现已探明,青、兖、徐、扬四州,青、兖郡兵为我所用,真正终于大赵的守军,只有彭城的五千骑。诸位试想,如果朝廷再次北伐,结果将会如何?”

大殿里一片静寂,各种各样的眸子骨碌碌地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