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豫清王多铎进驻了扬州城,可当他看到眼面这座已经是死城的扬州时,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
损兵近十万,耗费了千万两粮饷,最重要的是他辛辛苦苦才弄来的两百门威力无比的火炮也在这一战中损失掉了,代价空前,却只是得到一座空城。
定南王刚跑到天长县境内,听说状元军已经撤走,多铎的援兵也进驻了扬州,他这才止住了脚步,内心极度惶恐地领着五六千残兵败将寻原路而来,来到扬州找多铎交令。
站在扬州城的废墟上,多铎负手而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真想一脚将跪在他前面的孔有德给踢死。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辜负了王爷的期许,请王爷责罚”
孔有德捣头如捣蒜,惶恐不安。
责罚?多铎连杀他的心都有,你个老小子应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大清国一半的实力财力被你个老东西一战就给挥霍掉了,你可真大方,可多铎不能杀他,至少不能当着一众汉臣汉将的面对孔有德有过激的行为,汉军的人心在孔有德这边,这一点,多铎是知道的。
“定南王,本王将十万精锐交给你,结果却成了这样,你让我怎么向朝廷交待?”
孔有德磕着头,手心里都攥满了汗。
“奴才一时不慎,中了史可法的请君入瓮之计,王爷,这个史可法,以身作饵,不惜一死引我大军入城,我……”
多铎一把从地上把他扯起,口水都喷到了他脸上压着声音怒道,“你是猪脑子吗?枉你也是个带兵的老将。这点小伎俩你都识不破?十万,十万精锐,本王半生所有被你一战挥霍,你说这叫不慎?信不信爷宰了你”
望着多铎扭曲的脸,孔有德一脑门子的汗,哆嗦道。“好在,扬州,扬州已经攻下了,史可法之死也足以让南京心惊胆寒”
多铎一把将他给推倒在地上,“本王要一座死城何用?要史可法何用?告诉你,摄政王如果知道此事,你全家一百余口都得死”
孔有德魂飞魄散,连忙爬到多铎脚下,哭诉着道。“王爷,救救我,救救我,我对大清忠心耿耿哪,这么多年对王爷您鞍前马后,无有不从哪,请王爷一定设法保我孔式一门,保奴才一命哪”
多铎看到他那张老脸就想到十万精锐毁于一旦的痛。救你,谁来救爷。
“孔有德。免去南征主帅之职,来人,送定南王回北京,交摄政王处理”
多铎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王爷,不能哪。您不能把我交给摄政王呀”
“滚!”
孔有德被亲兵给押走了,这时,爱新觉罗.尼堪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他原是从西征大顺的阿济格的帐下临时抽调过来的,现在归属多铎统辖。
尼堪意气风发。年少有为,他是清廷皇族中难得的后起之秀,与王岚平年纪差不多,别看他年纪不比,可论战功和资历却比王岚平要强得多,这不光是凭着他爱新觉罗的高贵血统,战辽东,征朝鲜,入关后更是协助多尔衮肃清了北京周边大明、大顺以及为数众多的土匪势力,战功赫赫。
后又随英亲王西征大顺,留守在太原府,在扬州战局一直没有进展的时候,多铎向朝廷请求将他给调到了泗州,参与南征之战。
尼堪挥挥手,让随从都退下。
“十五叔,您何必更一奴才治气,依小侄看,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多铎是努尔哈赤第十五子,按辈分他是尼堪的叔辈。
多铎余怒未消,轻哼一声,“没什么大不了?你说的轻巧,小子,你可别悻灾乐祸,叔可告诉你,你现在和我是在一条船上,如果朝廷降旨彻查扬州战事,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尼堪用手里的马鞭拍打着裤腿,若无其事,笑道,“您还真别吓我,要杀头也轮不到小侄我呀”
“杀头?笑话,本王乃********,谁敢杀我,怎么?你不会是想向朝廷上折子吧”
尼堪嘿嘿一笑,“叔,您也太小看侄了,我是这背后捅刀子的人吗,再说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说着话,尼堪凑近轻声道,“叔,你也别太把事当回事了,你忘了,扬州城可在咱脚下呢,大清的黄龙旗可是插在扬州的城头,这可是有目共睹的,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不就十万兵吗,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兵,满地都是,您说呢,我的十五叔?”
多铎一愣,心道:好小子,原来你早就猜出十五叔的心思了。
“这,你是想讳败为胜?”
尼堪忙一摆手,“别,这么大一顶帽子,侄可戴不住,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对视,同时哈哈大笑。
突然多铎喊道,“来人,向朝廷报捷,大清勇士,天下无敌,奴才多铎,不负圣上之望,不负摄政王之盼,奴才已于顺治元年十月初十,攻下扬州城,斩明督师史可法,破敌八万,另,奴才要向皇上、摄政王请罪,扬州一战,八旗勇士作战勇猛,大军攻入城池,前后巷战十日,扬州全城军民百万,兵民相混,共抗天兵,奴才不得辨,唯下令剿杀全城,以绝江南抗清之心,扬州战后,奴才粮饷、兵力不济,请求皇上降旨,准奴才退回淮安休整,以待再战,恩,就这么向朝廷奏报”
扬州,谁胜谁胜,谁也说不清,王岚平斩十万清兵而回,看似胜了,但扬州也丢了,多铎以十万精锐的代价换来一座空城,看似败了,实则此战后,江淮一带已无明军一兵一卒。
但有一个人肯定是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孔有德带着几个亲兵刚刚走出扬州地界,就被后来几匹快马赶了上来。
“定南王。豫亲王特派小的前来相送,备下水酒一壶,祝王爷一路顺风”
孔有德到很平静,哼哼一笑,“该来的总会来的,豫亲王还算是给了我面子。行,给我吧,劳烦兄弟转告王爷,设法周全奴才一家老小”
孔有德饮酒入肚,不消片刻,挺尸马下,跟随着他的几名亲兵也被尽数杀死。
随后,多铎在捷报中又加了一句,定南王身先士卒。战死于扬州城下。
现在的扬州城对多铎来说,毫无用处,几万大军在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眼看冬雪将至,全城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找不出来,明军也太狠了,坚壁清野。得,全军只能退回淮安休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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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岚平大军退回了镇江水寨。这里原是大明长江水师的大本营,是大明诚意伯刘孔昭的驻地,前些日子这小子率全体水师官兵,挥师沿运河北上,说是抗清,却是投清而去。临走时还不忘记在这水寨里放了一把大火,烧得是水寨为之一空,什么都没剩下。
饥肠辘辘的状元军退到这里时,王岚平还在昏迷不醒之中,军中暂由几位指挥使代领。从扬州退回,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回。
王岚平全身高热不退,时醒时迷,隐约中,江北探子来报,说留下断后许定国及两千多扬州兵,被清兵包围,损失惨重,力战被俘,许定国已经投降清兵了。
状元军上下,对于这个消息没人感到反感,许将军引孤军作战,能坚持到状元军全部过江,已经是所有人的救星,谁能再去苛责他为什么会降清。
在镇江待了几天,王岚平的高烧终于是退了些,至少能坐起来了,身上的三处箭伤也在慢慢恢复之中,这时候的他也在考虑下一步的计划,镇江水寨什么都没有,军中就快断粮了,得尽快离开这。
可眼下的局势王岚平却有些担心,不管斩杀了多少清兵,扬州城确实是丢了,不但扬州丢了,整个江北防线也丢了,史可法战死,许定国降清,扬州兵全军覆没,这个罪,也只能落到状元军头上了,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在明清交替之际,恰逢全球小冰河时期,冬天来得早,气温很底,万木早早的都凋零了。
江风很大,吹得人全身冰凉,状元军北上之时还刚入秋,这会,已经快入冬了,全军还只是穿着单薄的军服,荒凉的水寨里,兵士们点起一堆堆篝火,抗着兵器围坐取暖。
状元军全军重要将领围着王岚平坐在篝火边,不远处,江水滔滔,江北处朦朦胧胧。
宋大力腾地站了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沙土,不忿道,“侯爷,咱都过江五天了,在这干嘛呢,没吃没喝,冻得裤裆都硬了,受这罪,我可等不了了,咱苦战一个个月,死了那么多兄弟,却要受这鸟罪,图个什么,南京那帮官老爷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咱得回去”
郑森扯了扯他,“你急什么,什么时候回,督帅自有主张,坐,坐下”
宋大力甩开他,一脸不耐烦。
方国安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眼着的火堆道,“督帅,宋兄弟话是糙了些,可也没说错,咱不能再等了,军中粮断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曹鼎蛟接口道,“恩,这些天派上岸去购粮的人也没买到多少粮食,那王八蛋刘孔昭临走时,把这一带都抢了个遍,老百姓见了我们官军,比见了土匪还讨厌,走到哪都给人骂”
宋大力两手一拍,“那那,听到了吧,咱们拼死拼活,却臭了大街了,上哪说理去”
陈万良摇头苦笑,“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嘴长在人家身上,有什么办法,只是可惜了,我那五千兄弟,连尸首都回不了家”
宋大力一听这,心也疼了起来,“可不是,宋宪,咱风字营还有几兔崽子活着呢?”
“都死俅了”宋宪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对风字营全营八千将士的惋惜之情。
风字营是状元军里损失最重的一营,过江时,全营重骑加骁骑共约八千骑,与张文涣一战,被打残后又从扬州新兵给补了些新兵,到现在又打没了,可能还剩不到千把骑,可以说得上是全营覆没了。
‘咳,咳’
王岚平靠在石头上,每咳一声,身体都忍不住抖动起来,他伤得太重了,三箭虽不致命,可这伤在这种地方,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都别吵了!”王岚平脸上布满病态,边咳边捂着胸口,“宋宪,你,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宋宪被困在张文涣军中,身中三刀四箭,好在是他命大,没死了,当兵的,皮糙肉厚,恢复得也差不多了。
宋宪忙起身来到王岚平身后,拍拍他的后背道,“我没事,督帅”
说着话,宋宪掀开王岚平的衣领,瞅了一眼箭伤,不禁愣住了,倒吸一口凉气,伤口都溃烂了。
军中虽有随军军医,可药材早就用完了,有伤那也只能干挺着,挨过一天是一天了,军中的伤兵多了去了,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伤兵因缺医少药而死。
宋宪不敢申张,忙一改脸色,装作无事又将伤口给盖了起来,随口问着。
“督帅,你打算何时回南京?”
状元军虽然在扬州打仗,却仍是南京守备衙门的部队,他们的驻地应该在南京城里,老呆在这当然不行。
王岚平随便动动,脑门的冷汗就下来了,他撑着手,往身子往上靠靠。
“大家别心急,就这样回去,我们的下场还不如史可法呢,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南京给兵部尚书张煌言了,他会想办法替我们过这一关的”
郑森是知道这个张煌言的,“他?他能帮我什么?”
王岚平道,“丢城失地,这么大的事,朝廷怎么着也得找个替死鬼,咱们撞枪刀尖上了,我让张尚书先给我们在满朝文武中铺个路”
宋大力一听就急了,“大半个天下都丢了,谁负责了,咋的丢了个扬州咱都要死呀,皇帝老子眼瞎了,咱们状元军杀了多少靼子,哦,现在靼子退了,南京没危险了,倒找我们算这扬州的帐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岚平瞪了他一眼,“皇帝也是你能张口就骂的吗?说这些有什么用,扬州丢了就是丢了,这个责任推不掉”
宋大力气呼呼地道,“那,那咱就在这等皇帝老子来杀了?”
王岚平道,“你给我坐下,皇上在深宫中,他哪知道这些,我只怕那马士英会落井下石,借这个机会除掉我们,所以,我这才让张尚书先帮我们找皇上呈请一下”
宋宪可是见过弘光皇帝,横看竖看,这孙子都不像是个皇帝,哪有半点皇帝气概,指望他圣明,太难了。
宋宪道,“皇上怎么做,还不是要听马士英的,他能有什么主意”
突然宋大力一拍手,“娘的,既然咋的都是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干脆,咱直接冲进南京城,一刀把那马士英给宰了,督帅,顺便呀,你往那龙椅上一坐,咱……”
王岚平没想到这小子愣成这样,不过,他这愣小子既然说出来了,那正好,试试大家的反应,所以,王岚平一言不出。
周围众将对宋大的力的话没感到意外,好像听着这话还有一丝快感,想想都热血直往脑门上涌,再说了,如今这皇帝也不稀罕,谁说天无二日,今年这都冒出七八个皇帝了,掰手指数数,有崇祯皇帝、顺治皇帝、大顺李家三皇、大西张皇帝,天知道往后还要冒出来多少。
乱世之中,皇帝是什么,兵强马壮者得之,大明王朝人人都在抢,凭什么咱状元军就得死心踏地的给朱家卖命,兄弟死了一堆不说,还不落好。
但这群人中,只有郑森是真生气了,他猛地站了起,指着宋大力道,“宋大力,你敢谋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