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一直向北,大雪忽下忽停,行进艰难。
一路上不断有匈奴使者和小队骑兵出现,名义上是慰问欢迎,但是监视防备之意,傻子也看得出来。
左贤王且?侯意外身亡,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已经初现端倪。
队伍里气氛渐渐凝重,扎营开拔再也不似以前那样随意,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安乐公主坐在她那辆豪华的马车里,再也不露面,也没有召见方宁。
方拓海倒是病情渐好,重新披挂,收回了方宁的指挥权。
一条横贯东西的山脉,出现在远方天际,蜿蜒起伏,皑皑的白雪令它像是一条蛰伏的银龙,气势浑然。
“那里就是燕然山,匈奴的王庭所在。”
方宁充当前锋,位于队伍的最前方,听手下向导指着远方的山脉说道。
穿越到这个时代十年了,方宁只是最初一年呆在长安城,随后便跟着方拓海居住在受降城。
燕然山,记忆中也算颇有名气的一个地方。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若是夏天,大概能见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
方宁驻马看着远方的山脉,嘴里低声呢喃,一阵唏嘘。
几骑快马自前方飞驰而来,奔腾的马蹄落下,溅起踏碎的冰雪。
方宁高高举起手臂,身后的士兵依次向后传令,整支队伍缓缓停住。
那几骑快马似乎是炫耀骑术,丝毫不见减速,径直向位于队伍前方的方宁撞来。
方宁目光一闪,端坐马上凝立不动。
只是胯下的战马,却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惶恐不安的打着响鼻,马头左摇右摆,四只蹄子刨着雪地,想要躲开。
对方直到方宁前方十米处,才勒马减速,骏马又向前冲了几步,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几乎是挨着方宁的马头停下。
方宁双手用力,紧紧勒住马缰,不让战马受惊乱动。
目光紧紧盯着来人。
来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如此寒冷的天气,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袍子,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健壮的半截胸膛。
雄伟如山的身形端坐马上,鹰鼻深目,面容奇丑,一头长发结成无数小辫子,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
一股彪悍凶狠的气势,扑面而来。
方宁心中微微一紧,此人绝对是武者上品境界,内外功已臻化境,不惧寒暑。
身边的士兵刚刚也被这人的气势震慑,此时才缓过神来,叱道:“来者何人?”
壮汉目光一转,在士兵脸上一掠而过,又投注到方宁身上。
裂开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匈奴单于帐下左贤王,孤鹿姑!”
他说的是汉话,发音晦涩别扭,再加上金铁摩擦一般的嗓音,让人听得难受至极。
孤鹿姑?
且?侯的儿子!
匈奴第一勇士,战神呼衍铁虎的徒弟!
匈奴有四大姓,挛?、呼衍、须卜、丘林。
单于家族姓挛?,世袭单于之位,左贤王、左谷蠡王、右贤王、次右谷蠡王谓之四角,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王,左右渐将王(左右大将),谓之六角,这些高官均由单于子弟担任,可以说挛?家族掌握着匈奴的命脉。
且?侯即死,儿子孤鹿姑接掌左贤王之位,按说名正言顺。
而作为匈奴战神呼衍铁虎的徒弟,孤鹿姑完全有资格有能力有靠山,坐上这个位子。
呼衍铁虎战神之名,可不是什么好事之徒顺口吹捧出来的,他是匈奴第一勇士,六十年前出道便纵横漠北塞外,六十年来端坐第一高手宝座,未偿一败。
已是匈奴人的图腾,活着的神话。
但是,且?侯一向觊觎单于之位,与单于乌师庐势成水火,都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且?侯阵亡,正是趁机消除其部下实力的天赐良机,乌师庐怎么会同意,让孤鹿姑接掌左贤王之位?
难道是呼衍铁虎亲自出面?
亦或是双方达成某种交易?
且?侯死亡带来的连锁反应,愈发扑朔迷离,令人无从揣测。匈奴各方反应不一,任何结果都会出现。
套用一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方宁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对于他来说,最最在意的,还是乌师庐单于的态度。
如果乌师庐仍未掌控匈奴全局,那么他就继续需要和大汉和亲,借助大汉对抗自己的敌人。
如果乌师庐已经和对手达成某种交易,和亲就不再需要。
不但不需要,乌师庐还要向盟友表示自己的决心和诚意。
这支和亲队伍的命运,已在刀锋边缘。
压制住心底震动,方宁略显稚嫩的脸庞,露出疑惑的神情:“左贤王大人,不是令尊么?”
“哼!尔不知道?”
随着孤鹿姑一声怒喝,气氛陡然凝固。
他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宁,想要从这个小娃娃脸上瞧出一点端倪。
前几日父王且?侯本打算雪夜突袭,将这群汉狗宰杀,破坏乌师庐和大汉的和亲计划。
但是居然被人半路刺杀,阵亡于雪地之中!
这支和亲队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以父王的身手,等闲高手根本近身不得,更何况是在以前静骑层层护卫之中!
而这支队伍里,就有大汉的禁卫军大统领,方拓海!
只有这种级别的高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雪夜里,千军万马之中取敌上将首级!
所以他将功力骤然提升,以气势相迫,这个娃娃校尉一定无法抵挡,自乱阵脚。若真是方拓海所为,一定会在紧张之下露出马脚!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对方一脸疑惑诧异:“我知道什么?”
对方表情自然,反应正常,丝毫没有慌乱掩饰之意。
孤鹿姑暗暗奇怪,难道真不是汉人所为?
既然不是汉人所为,那么……
孤鹿姑冷笑几声,在马上说道:“奉单于之命,前来告之:大汉和亲队伍,就地驻扎。公主殿下由我亲自迎至王庭,其余人等未得单于之命,不得擅自行动!”
和亲队伍一阵哗然。
古往今来,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送亲的人乖乖在这里等,新娘子却被你们自己接走?
事有反常必为妖。
方宁心下凛然,已经意识到形势不妙。
不过面上不动声色,故作惊异道:“岂有此理,若是公主殿下有何闪失,你们担当得起么?”
孤鹿姑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个浑身皮甲的骑士哑着嗓子说道:“匈奴勇士若不能保护公主殿下周全,你等虾兵蟹将就有用?”
这人一身皮甲,连头脸都蒙住,只露出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
只是虽然哑着嗓子,听上去年纪应该不大。
方宁冷笑:“这就是匈奴的规矩?主人在前,猎狗就敢狂吠?”
那人大怒,恶狠狠的瞪着方宁。
孤鹿姑却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冷声道:“这是单于下的命令,你等若是不服,自可向单于大人进言。但是今日,我必须带走公主殿下。”
语气霸气侧漏,丝毫未将眼前的方宁和和亲队伍放在眼里。
方宁寸步不让:“你奉你的单于命令,我有我的职责。若想将公主殿下单独带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哈……”
孤鹿姑仰天狂笑,指着方宁不屑的道:“不知天高地厚!取你之命,翻掌之间!”
随着这一句话出口,孤鹿姑在马背上陡然挺直身形,一股霸烈狂暴的杀气在冰天雪地间汹涌弥漫,然后形成一卷狂风,将方宁笼罩其中。
“锵锵锵――”
方宁身边士兵纷纷抽刀出鞘,护卫在他四周,雪亮的刀剑指向孤鹿姑。
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