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营帐十里之外,有一处辽阔的胡杨树林。
且?侯雄壮如山的身躯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远眺前方山坳里的汉军营帐。
微弱的灯火自风雪中传过来,忽明忽暗。
他身后一名匈奴武士轻磕马腹,策骑来到且?侯身边,笑道:“这群汉狗简直愚蠢无知,居然在此地安下营寨。贤王只需带领我等半夜风雪最劲之时登上那座山头,借助地势顺坡而下,一个冲锋就能将这队汉军歼灭。”
且?侯摸了摸挂满冰雪的虬髯,眯起眼睛:“切不可大意,一定要在汉人抵达王庭之前,把他们全部歼灭。否则一旦乌师庐和大汉和亲,实力倍增,再无后顾之忧,那可就是我等的末日了。”
“嘎嘎嘎……”
匈奴武士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笑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一群远离城池的狗崽子,哪里是我们匈奴铁骑的对手?等到踏破敌营,属下一定将那位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献到贤王您的面前,让您尝尝大汉公主的滋味……”
身后一众武士听到这句话,发出一阵轻声哄笑。
且?侯只是谨慎使然,也从未把离开城池的汉军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只有大汉公主。
只要把公主抢到手或者杀掉,破坏单于乌师庐借助汉军对抗自己的计划,就算是完成目的。
至于和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大汉公主一亲芳泽,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一想起汉人女子细皮嫩肉的身子和玩转娇媚的神态,且?侯一颗心火热火热的,胯下之物蠢蠢欲动。
他抬起大手,下令道:“后退百步,就地扎营,不能生火,不能点灯,吃点干粮休息,丑时出发,大破汉军!”
这只足有上千骑的部队,缓缓后退,在胡杨林边扎下营帐,喝酒吃干粮补充体力。
大雪一直在下,风仍未停。
天地万物皆被白雪覆盖,白皑皑一片,即便没有星月,大地也似散发着灰蒙蒙的荧光,绝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且?侯策马站在一颗高大的胡杨树下,紧了紧头上的貂皮帽子,那是他身为匈奴左贤王的象征。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望向前方,缓缓挥手,下达出击的命令。
一千匈奴铁骑在昏暗的风雪夜里缓缓集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视线,即便是匈奴最精锐的铁骑,也难免发生骚动和混乱。
一阵狂风刮过,卷起漫天雪花,模糊了人的眼睛。
端坐马上的且?侯,猛地感觉一阵发冷。不是冰雪带来的寒冷,那是一种动物一般的直觉,是来自骨髓深处彻骨的寒冷。
常年战阵厮杀的且?侯,早已磨练出猛兽一般的灵觉,对于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
他坐在马上霍然抬头,无数冰雪在胡杨树高大的树冠倾泻而下,漫天剑影森寒杀气,笼罩住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地。
且?侯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在这个地方刺杀他。
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瞒过上千精锐匈奴铁骑的耳目,潜伏到这里?
森寒的剑锋距离他还有足足一丈,树冠上挂着的的冰棱雪粒已被剑气迫的劈头盖脸砸下来。
然而一丈的距离在这个时候,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
下一刻,一只森寒光亮的剑尖已经刺到且?侯的面门。
这是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足有手掌宽,刃薄脊厚,剑脊两侧各开有深深的血槽。
这柄剑宛如天外飞仙一般,陡然就出现在漫天飞雪之中,带着一种使人目眩神迷的奇异力量,眼前的冰棱雪粉破絮般向两侧破碎飘飞,剑未至,剑风已至。
且?侯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凌厉的剑气,他暴喝一声,腰间的弯刀闪电出鞘,风卷电掣一般向那柄宽的出奇的长剑劈去。
可是自己这十拿九稳的一刀,居然劈空了!
那柄长剑在空中奇异的转动,弯刀劈在上面,顿时像是刀切滚珠一般毫不受力,滑向一边,竟然没能阻挡长剑分毫!
且?侯魂飞魄散,他眼看着冰雪后显现出一张秀气的脸,眼看着剑尖刺入自己的印堂之间,剧烈的疼痛和绝望的恐惧,令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且?侯庞大的身形自马背跌落,“砰”的一声跌在地上,激起一蓬冰雪。
刺客身形下坠,足尖一点且?侯的坐骑,身形像是炮弹一般弹起,远远的落在十丈之外,几个起落,已和茫茫雪地融为一体,杳无踪迹。
胡杨林下的营地一片沉寂,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战马的响鼻,没有一个人说话。
上千骑士静立风雪之中,相顾茫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只看到一团冰雪从天而降,然后且?侯伏尸当场,雪团后一个人,一柄剑,来如天外飞仙,去如腾云驾雾。
甚至没有人看到刺客的脸!
片刻之后,人群才爆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混乱。
且?侯是谁?是匈奴左贤王,是单于乌师庐的叔叔!
现场的一千铁骑,都是且?侯的奴隶近侍,按照匈奴的惯例,主人死后,奴隶和近侍要在主人墓前割喉殉葬!
想一想单于乌师庐对他这位叔叔的忌惮和怨恨,恐怕割喉都是轻的!
没人愿意死,匈奴人比不得汉人聪慧,却也绝对不是傻瓜,且?侯死后他们的处境遭遇用屁股想都知道。
匈奴人的纪律本就涣散,上阵杀敌大多时候依靠的是部落的荣耀和自身的获利,以及对于主将的崇拜。现在主将已死,等待他们的将是悲惨万分的结局,再加上刚刚那凌厉森寒的一剑早已震破他们的胆量,居然没有几个人提出追杀刺客。
追到了又怎样?他们的结局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在一阵喧嚣混乱之后,一千骑兵一哄而散,有的快马直奔王庭报信,有的趁机脱身逃避责罚,有的返回部落拉拢实力……
然而谁也不知道,且?侯之死,将会对匈奴和大汉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
最直接受到这个影响的,当然是正处于大汉和匈奴第一线的和亲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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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风还在呼呼的刮着,但好歹雪住了,久违的太阳露出了脸,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经过一夜的修整歇息,军卒们精神焕发,士气高昂。整支队伍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安乐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她那辆八匹骏马拉拽的豪华马车里,过了半天也没发现队伍开拔。她淡淡的瞅了旁边酒窝宫女一眼,酒窝宫女立时会意,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不一会儿,酒窝宫女就回来了。
安乐公主问道:“为何队伍还未开拔?”
酒窝宫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回禀公主,那个……那个……因为……方校尉还没起床……”
安乐公主两条漂亮的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叱道:“胡闹!身为一军副将,日上三竿还未起床?简直就是……就是……”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这个惫懒的家伙,只好又问:“方将军呢?难道他就不管管?”
酒窝宫女期期艾艾的说道:“方将军前些时日不是生病了吗,军中大权都交给方校尉,行军司马昨天去找方将军,希望将军能阻止方校尉在此处扎营,结果方将军说,军人要服从命令,别管这是乱命还是什么,就是让你往火堆里跳,命令一下,你也得跳。还把那个行军司马推出去打了几棍子,结果,今天方校尉不起床,也没人敢去喊他,更没人敢去找将军……”
安乐公主心里一动,就感觉出一点不同的意味。
将军方拓海一生戎马,经历过的战阵不计其数,这些年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极少戍卫宫中或者带军打仗,但是经验绝对还在。若是真的有危险,他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
安乐公主想不明白,方拓海怎么会和那个方宁一样认为昨夜没有危险,难道就因为方宁是他儿子?
她想不通,酒窝宫女已经叽叽喳喳的兴奋说道:“公主,您知道吗?早上斥候抓住了两个匈奴骑兵,说是昨晚匈奴左贤王亲自带队,想要偷袭咱们,结果战马受惊,把他从马上掀下来,摔死了……”
“什么?”
安乐公主失声惊呼,不可置信。
匈奴左贤王且?侯的名字,绝对凶名赫赫,比他那位残忍好杀的单于侄子毫不逊色。
这位匈奴的第二大势力头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居然坠马摔死了?
酒窝宫女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神秘兮兮的道:“公主,您还记不记得昨天方校尉请神时候说的话?”
安乐公主当然记得,昨夜甚至为了那一句“公主殿下花容常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不管是**还是恭维,敢这么大胆这她面前表露这样心迹的,方宁绝对是第一个。
不过这时候,她想起的却是后面的一句话:“幸运女神常伴我身……”
既然是左贤王且?侯亲自出马,带的必是匈奴铁骑。
精锐的匈奴铁骑,趁黑占领高处,纵马而下,呼啸冲锋……
只要稍微有点军事常识,就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全军覆没都是轻的,搞不好就是一场屠杀。
可就在匈奴铁骑准备开战的时候,军中主将左贤王且?侯,居然坠马摔死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幸运的么?
难道,幸运女神,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