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吴正德更一阵惊慌。
额头上汗水雨水混杂在一起,不停向下滚,满面急切争辩道,“先生,那王修小儿,实在……”
然而,话未出口,曹牧却又只是一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淡然笑笑,声音依然平静得出奇,“老夫知道,论私怨,若不是因为这狂妄小儿,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膝下唯一的嫡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不仅丢了已经到手的,太子府的官职,还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里说些胡言乱语。”
“以至于你吴家,不仅成了临州百姓眼里的笑话,甚至就连继承家业的人都没了。”
“论公仇,此子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官拜正四品。特别是其身任吏部右侍郎一职,终究对你有所掣肘,官场上也注定为敌。”
“别说是你,哪怕是老夫,也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
“可偏偏这狂妄小儿,又深得天子恩宠信任,寻常手段自是徒劳,甚至反倒容易惹火烧身。”
“而眼下,澄州一案,太守曹参牵扯着当朝太后,无疑便是最好的时机,千金难买。”
“且老夫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招妙棋。”
可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可结果呢?”
“谁也没料到,那狂妄小儿竟是一点不按常理出招。”
“虽在明面上,并没有不惜一切代价,死谏以逼迫朝廷下令严查犬子曹参之罪责,却是一转手,便将澄州上呈之奏报详情,大字通报贴得京城大街小巷皆是。”
“以致百姓争相议论,民间舆情彻底失控,甚至恐怕眼下,就连庆国朝堂,都在看着咱大康朝廷的笑话吧。”
“倒是如你所愿,彻底惹怒了太后,将自己置身于九死一生的险境,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连小命都赔进去。”
“可这事态,也同样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彻底挣脱了牢笼的猛兽,谁也无法控制了。”
“至少这澄州一案,朝廷便注定再没了回旋的余地,毕竟全天下百姓都看着,朝廷总得拿出个交代来。”
又一块羊肉就着一口酒下肚,才又不急不缓继续呢喃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你吴正德被仇恨急昏了头,可难道就忘了,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曹参,自离京上任澄州太守以来,所作所为政绩如何?”
“整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纵情享乐,政务荒怠且政令昏聩。”
“以至于短短几年,澄州府教化不通,百姓生活愈加贫苦,商贾之事萧条,冤假错案层出不穷。”
“而吏部衙门,司置各地官员的考核与司勋……澄州太守,如此荒诞昏聩无能,以至于民不聊生民怨四起……”
“可几年了,吏部衙门不但从来没有一本折子上呈天子,且那曹参的政绩考核,还年年皆为良。”
“如今朝廷震荡,舆情失控。你这位手握大权的户部左侍郎,还能脱得了干系吗?”
似乎已几分醉意,揉了揉太阳穴,“还有……”
“咱不论其余诸地,仅仅京城,百姓们天天嘴里议论的都是什么,相信你也有耳闻。”
“说什么,我曹牧门生弟子遍布朝堂,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说什么,那吏部衙门,就是我曹家的吏部。”
“又说什么,因为你吴正德乃是老夫的门生,对澄州太守官官相卫包庇纵容,才导致了如今之民变。”
“甚至那些闲言碎语中,就连你是如何听从老夫的唆使,又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协通吏部下属一众官员,篡改澄州府的政绩文书卷宗,都说得绘声绘色。”
“如此一来,看似区区一个澄州之案,却着实已将我曹家,以及整个吏部衙门,推到了风口浪尖,架在烈火上炙烤。”
脸上几分唏嘘,“这便是造化弄人呐……”
“你吴正德千算万算,绞尽脑汁的一招妙棋,反倒被别人轻松加以利用,便成了捅向你自己心窝子的一柄利剑。”
“如今的局面下,那狂妄小儿,会不会削爵罢官,会不会惹来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谁也不好说。”
“毕竟那小儿,此举的确已彻底将自己置身险局再无退路,太后老祖宗那一关,属实凶险无比。”
“但是你吴正德……”
又揉了揉眼眶,似乎有些疲惫,一声长叹,“事态已至此,你这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是肯定坐不下去了。”
“明日便给陛下上个折子,辞官告老,回临州颐养天年去吧。”
“陛下面前,老夫也自会去替你求个情,如此,也就不枉你我师生情分一场。”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老夫琢磨着,也是时候连夜拟道折子,恳请陛下立即下旨严查吏部失职之罪,甚至引咎请辞相位,交出吏工农三部职权。”
“圣上定然不会允准,但老夫总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否则,那岂不是便真成了百姓悠悠众口中,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
刹那间,吴正德脸色唰的一下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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