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棋呐(1 / 1)

吴正德很快便在曹三的引路下走了进来。

在外面淋了足一个时辰的雨,果然不仅身上丝绸袍服,就连头发都不停向下淌着雨水,湿漉漉贴在脸上,属实有些狼狈。

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眉宇间写满了心力交瘁的疲惫与沉重。

哪还有一丁点,作为吏部左侍郎,官阶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该有的意气风华与从容气度?

看了一眼对面饭桌主位上端坐着的曹牧,不敢丝毫怠慢,迅速上前恭敬施礼,“学生见过先生。”

没有称呼一声“曹公”或“丞相”,而是执弟子之礼尊称一声“先生”,倒是颇为良苦用心。

曹牧神色依然沉静,不喜不悲带着些不怒而威。

上下打量他两眼,倒是难得地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指了指桌子上刚送上来的一坛好酒与碗筷,“你应该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刚从南方赶回来的吧。”

“回了京城,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回府去看看妻儿,也还没用晚膳吧。”

“眼下又淋了雨,易生风寒,便在这随便吃点,顺便陪老夫喝两盅吧。”

此话一出,却让吴正德瞬间更加惶恐,躬身再拜,声音都有些哆嗦,“先生面前,学生不敢无礼造次!”

倒是一旁伺候着的曹三,一脸和气道,“老爷让你坐,吴大人便坐下吧。”

“老爷门生不少,还从没有人能有机会,与老爷一起用膳,吴大人当惜福也!”

眼见老管家都已发话了,吴正德自然不便再推脱。

只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在下首位置坐下,即便如此,却是丝毫不敢动筷子夹菜。

而曹牧倒也不强求,只是自顾自拎起那酒坛子,替两人各倒上一盏。

抿上一口酒,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腱子肉塞进嘴里,颇为享受,不紧不慢嚼着。

然而不知为何,却让膳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甚至沉闷不安。

良久,待到那一大块肉吞进肚里,曹牧这才放下筷子,终于开口。

语气依然说不出的平静,一声轻叹,“时间倒是过得真快啊……”

“老夫记得,你本是出身临州的乡绅士族,不但自幼天资聪慧,更是勤学苦读,也算是博学多才之人。”

“当年临州府的‘小春闱’诗会上,更是靠着一首《月夜行》拔得头筹,连一众评判先生都争相喝彩,你也因此而被举荐入朝,正式踏入仕途。”

“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只是翰林院内一个小小编修,成天与那些经史子集与史册打交道。”

“可即便如此,却是生得一表人才,少年意气又激扬风华,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

“老夫这才生了惜才之心,将你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这一晃眼呐,都已二十年过去了。”

吴正德有些如坐针毡,满面惶恐认真听着,就连脸上淌着的雨水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短暂沉默,曹牧才又继续道,神色之间几分唏嘘,“而你,也从没让老夫失望。”

“二十年来,不仅尽心侍奉,且朝堂为官,也算是勤勉干练,政绩卓绝,没丢了老夫的脸。”

“仕途之上,更是平步青云,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才刚四十有三吧,便已坐在了吏部左侍郎这令多少人眼红的位置上。”

“当真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直达中枢甚至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而你也因此,成了临州无数百姓眼里的骄傲,儒生士子们竞相追捧的楷模,光宗耀祖何其风光?”

“可你知道,老夫当年为何会赏识于你吗?”

“这天下,写得一手好文章,作得一手好诗,文采斐然的年轻人,多如牛毛。可能做到不骄不躁,做事沉稳厚重,知进退懂得失的,太少了。”

然而刹那间,吴正德却是脸色大变。

一片骇然,慌忙起身,弯下腰惶恐出声,“学生能有今日之风光,皆是先生赏识厚爱而已,哪当得起勤勉干练政绩卓绝几个字。”

“提点之恩,学生永世难忘。”

“然学生今日冒昧登门,乃是向先生请罪来了,还请先生责罚。”

没想到,曹牧却只是摆了摆手,温和笑笑,“你何罪之有?这朝堂上为官嘛,本就有得有失,谁也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而紧跟着,却终于正了正色,声音依然平淡,“不过,你今日既然来了,老夫且问你一句话,还望你能如实相告,以解老夫心中之惑。”

“此次澄州之变,地方的奏报尚未送达京城,你是不是已经提前得知了详情?”

“毕竟吏部掌管各地官员的司勋考核与调动,派往各地州府的人员不计其数,各地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这位左侍郎要提前得知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你才会在尚书舒渠梁不在京城的情况下,案情奏报抵京的前一天,便匆匆离京。”

“包括那奏报,会落在右侍郎王修王大人的手中,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对吗?”

又慢条斯理夹起一块羊腿骨塞进嘴里,抿上一口酒,伸手招呼,“你也别站着啊,吃点东西,喝点酒驱驱寒。”

“说实话,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这当真是好手段,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

“因为你知道,澄州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都已生了民变,奏报抵京朝廷是谁也不敢私自扣下,在陛下面前隐瞒的。”

“而犬子曹参,也已注定罪责难逃。”

“可又凑巧,当今太后可是个极其护短之人,因此这奏报落在谁手里,都是个烫手山芋。”

“而你又算准了,依照右侍郎王修的秉性脾气,以及与老夫之间的嫌隙恩怨,他哪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定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甚至死谏逼迫朝廷。”

“如此一来,那便可谓是与当今太后为敌!得罪了太后,是什么后果,谁都清楚!”

“他纵然能得逞,令陛下不得不下令大理寺严查曹参之罪责,可也过不了太后那一关。”

“削爵罢官,甚至掉脑袋都不是不可能。”

“而你,不但为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报了仇,吏部衙门内,也彻底清除了异己敌手,还能全身而退置身事外。”

“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棋啊!”

可说着说着,目光却直直望向他,“还有,前有郑卓,如今有你……”

“你就当真,那么想置那王修于死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