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1 蠢笨如猪(1 / 1)

萧进铁了心不让宋凛打扰干预萧立,但他是忘了,自己不过一个文弱不能缚鸡的书生,即便拿绳子捆都不可能真的将人绑死,何况只是轻轻地搭了一只手在他紧握空桑的手上。

宋凛看萧立二人没有任何解释越走越远,行色那般匆匆,岂肯同萧进闲言多待,不等他说完口中的话,人已经疾步如风追上了兄弟两个。

等萧进反应过来,唯有丝丝凉意在掌间翻飞。

“无机,顾覃那边可是好几万的兵力,你不会打算,就我二人这样莽莽撞撞去闯罢!现在可比不得之前查找线索的时候…”

萧远一边瘸着脚大步走,一边微微侧身等萧立,“而且,你我都还有伤在身…”

虽然萧远觉得自己断两根脚趾没什么大碍,不用躺不用歇,只是有点瘸不会影响行程,然而问题不在此处,顾覃是何许人?即便没有负伤,再来十个自己这点功夫的武将也不一定是对手,何况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兵,一人一脚也能把他们踩成肉泥…

萧立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此外,他们才刚入驻麓湖,一切都还不稳定,他现在离开,虽然有宋凛还有萧进赵拓,但宋凛…

叹口气停下来,萧立觉得自己需要冷静,盲目赶过去没有用处,首先他连石头他们是死是活都还不清楚,如果已经被害,即便率领所有的左翼军攻过去,也救不回人,不过再折损更多兄弟的命罢了;当然,若他们还活着…

若他们还活着?萧立脑中闪过惊疑,如果顾覃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们,却没有那样做,会因为什么?

脑子一时有些乱,萧立不由自主开始在廊中踱步,他现在一门心思考虑,如果石头还活着,顾覃,不,或着应该说徐煌,会借此使些甚么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来对付左翼军,对付自己。

“当务之急,是需要探明芜云城那边的情况,才好想出合理的应对之策…萧远,你现在可能独往一趟芜云?只需明确他们现下是生是死就好!切记,不可妄动!”

萧远看他神色渐渐冷静,说的话有条有理,没有了方才死活都要将人找回来的莽撞冲动,便不再多问,冲进夜雨径直走了。

萧立站在廊下望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萧远说得一点没错,现在的芜云城,可不比当初,出入都不再自由,让他独自前往,也不知是对是错…

“如果石头他们还活着…”

默默念着这句话,萧立眼前浮现徐煌的脸,“你、你们究竟想要又能够做什么?”

今日入城,他确实多算了几步还算顺利,但就萧远所言,如果不是他提早赶到,不是宋澄答应主动相见听他一言立即加强布防以及一旦程振兵有异动便随时准备追击,程振早亲自调了兵来堵截他们,甚至会趁徐煌借宋致之手将几名守城副将叫去止央宫赴宴,直接攻入京城…

京城一失陷,那他们入不入驻麓湖城,还有甚么要紧…

所以,他虽然赢了,但赢得太过侥幸,现在更有石头的突袭军遭遇麻烦…

正当萧立绞尽心力思考随之而来每一种可能面临的问题之时,宋凛不声不响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或者,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凝望,不过没有出声,所以萧立一直不曾发觉,直到他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毋庸自责,福祸相倚,得失并存,吾等入城无阻,已是大幸…”

甩开萧进跟过来,宋凛并没有直接走到兄弟二人身边,他并不清楚全貌,若要问,不仅耽搁时间,还会扰乱萧立本已经失措无定的心神,所以他只站在旁边看着,看他冷静下来,做好适当合理的安排。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重量,萧立没有回头,继续望着急烈的风雨,“这雨,已经下过不知多少日了,总不见停…”

“嗯。”

宋凛没有去想他话中要表达的意思,却能切身体会他眸中眼角以及攥紧在手心的愁闷,他明白,那抹愁,可不仅仅攸关石头几千人的性命,更有着对他这主子这家国黎民的无限烦心。

二人并肩静驻一阵,谁都没有再说话,如此平宁的时刻,从他二人相识到现在,似乎从未有过。

萧立出神地望着哗哗倾泻的雨,听它们撒落瓦片沿着粱檐串如珠帘嗒嗒下落的声音,眉峰愈发耸蹙得明显,宋凛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反让他更加深刻地开始鞭策自己。

不知又细想了多久,久到萧立都快忘记宋凛的存在,整个天地,目之所见,全是徐煌的身影,他明白自己不能如此被动等待对方出招,他们对彼此的试探已经足够,再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过,让他唯一觉得欣悦的,是宋致终于清醒了一回,将那头随时会反咬,将他、他们一口吞下的饿狼赶离了自己身边。

至于他怎么清醒的,萧立并不关心,现在时局已经陷入僵着,若不能尽快寻出突破,只怕会一直僵持下去,但又不能操之过急,伤财劳民久战不息是大忌,不仅会损耗军民的精力气焰,无心收种,日日惶惶不得终,久而久之,国朝不安,秩序混乱,更会削弱整个国家的战力,届时若有外敌,只怕再和程振联手,都不一定能抗击得赢…

何况,现在已有匀秀虎视眈眈,只等他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最让他头痛难当的,是那徐煌,轻易不能杀,甚至不能损伤他一根毫毛,否则,匀秀国的女帝,必然会借机向四平发难用兵…

正当萧立绞脑百思不得其解,宋凛嘴唇微动,一直负在身后的手,犹犹豫豫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萧立跟前。

视线落处,一支巴掌大小做工精细镂花铭文的银亮匕首静静地躺在宋凛的手里,鞘外柄身腾龙舞凤,更有一个“立”字赫赫醒目…

风雨翻动裙摆灌进萧立空大的裤笼里,同时掠过他光溜溜不剩一根毛发的头皮,让他微微有些发麻发怔,“三…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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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萧立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茫然,宋凛缓缓移开视线,“此乃削发之偿,望勿见嫌。”

听得说是对自己的补偿,萧立微愣后惊跳欲出的心沉回胸腔,他还以为这匕首,是宋凛准备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虽然这些时日,他基本没有去找过宋凛,甚至对他冷冷淡淡,爱搭不理,但其中的缘由,别人猜不透,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哪怕他面上表现得再失望嫌弃,心中对宋凛的那份情,却丝毫不曾动摇削弱,甚至较之以往,更觉声同气应,浑如一体。

因为他知道,能够理解甚至帮到宋凛的,只有自己。

望着匕首,萧立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继续发愣,隐隐还有些失望,但不待他眼眸低垂客气应谢,匕首下方漏出的一朵散发盈盈青光的玉莲,又让他眼放异彩…

看他发现匕首下方藏着的玉坠,宋凛倏尔羞赧,变得好不自在,欲别空桑抬萧立垂在身侧的手来接,伸到一半又连匕首都收回去,乱而窘迫,慌不择言道:“此物乃路中拾遗,因其主难觅,故为之暂管…”

萧立轻声一笑,对其所言全然不信,却不戳穿——近来雨多,处处泥泞,若那坠子,果是宋凛偶然拾得,岂能那般清透明净、不存一点污痕?

一边想萧立一边重新肃重神色,不管实情如何,现下可不是想那些琐碎小事的时候,匕首也好,玉坠也罢,都对他没有用处。

等等…匕首…

萧立想到些什么,细长的眉眼猛然睁开,“三爷,转烛兄…也即大皇子的贴身侍卫支越,较您功夫如何?”

寅时正一刻,程振的主帅营中还亮着灯火,伴随劈劈啪啪打在棚顶的雨声,不时地有斥责怒骂声传出来。

近些天,守在帐外的数名兵士,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这将军大骂“饭桶”的声音,当然,也有不骂的时候,比如敲勒了银两珠宝浑身上下帐里帐外都散发灿灿金光的时候。

然而他的好心情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即便已经发过几通脾气,甚至随便安排了一个自荐来要做他帐下谋士、酸腐老臭的文人去接管芜云城,将顾覃贬作副将为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随意调遣也不能使他完全消气!

“这个顾覃,还真是翅膀硬了,竟敢不听本将军的命令!贬他职都是轻的!原以为他要比顾武稳重,做起事来靠谱又省心,谁曾想,打到现在,所有气人的消息,全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程振呼哧呼哧拍着桌子同坐在自己对面、摇着扇子一脸含笑镇定自若地将自己望着的徐煌、以及他侧后两步站得笔直如松没有一点表情的陶冬发泄抱怨。

举兵反叛以来,他似乎就没怎么顺过,连京城城池的第一道防线都还没攻破不说,已经接二连三损失了不少兵马兄弟,刘升死了,顾覃那边伤亡惨重他自己也遍体鳞伤,现在连原先以为的最大的筹码徐煌,也被人摆一道,虽不至沦为死棋,但中腹之关遭破,不死也要脱层皮,现在城中没了内应,只能铆足了火力硬攻,可惜他的火力根本不够猛,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连门都没攻进!

“徐少君!你可得帮本将军想个法子啊!这样下去,恐怕再要不了几日,本将军就丧尽气数沦为那些个小儿砧板上的鱼肉了!”

自知抱怨起来就没个完,程振强忍住心头想要另外再收拾顾覃的冲动,敛去怒容满脸讨好地望着徐煌。

虽然现在徐煌只能依附自己,但程振还是对他客客气气,奉为上宾,谁让他自己犯贱,要冤杀得力干将刘升呢!

想到刘升,程振再又长叹一回,他总算明白,刘升死的时候,身中数箭往河里倒时为甚脸上还挂着笑了,那不是死而无憾心无挂牵,那是在笑他蠢,笑他不辨是非早晚倒霉…

“唉——!”,摇摇头,抬眼瞅仍旧不紧不慢不给丁点儿反应的徐煌,他无奈地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罢!

等一阵,徐煌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程振终于不耐烦了,火爆的脾气压不住,一拍桌子:“徐少君,本将军请你来是帮忙出主意,不是看你摇那把破扇子的,你这不吭不响,到底是几个意思?真把希望寄托在那什么姓冯的老头身上不成?!”

就徐煌先前所说,虽然顾覃没有服从命令率兵全力拦截宋凛的大军,但他及时回城保住自己的地盘还生擒了千余名卫军俘虏也是好的,还不算一败涂地,但究竟怎么个好法,却没有同他说明,只让“静候冯先生佳音”。

“冯先生志趣高远,将军你给他机会一展宏图,他必然铭心刻骨,誓死而忠,将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

说话的时候,徐煌没有看程振,面上一直挂着浅笑,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甚么,看他那般模样,程振不由泛起阵阵肌栗,总觉他笑得不怀好意。

但不等他多思多想,又一道让人听了火冒三丈的消息随着匆匆被掀起的帐帘传到了耳边,一同带进来的,还有风雨扑扑湿湿漉漉的凉寒之气——麓湖城巨贾郭茂麟奉命灭顾放之口遭败,连夜被抄了家,所有财产充公不说,全家上下百余口人皆被关押,为首的几名老爷,皆因通叛卖国之罪被当场斩杀!

程振惊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的肥肉随着身形颤动,就连徐煌也觉得有些意外,瞳孔微张地望着跪离程振约半丈远的讯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讯兵没听出程振讲的反话,果然再汇报了一次。

“也就是说,将军你派去接管麓湖城的谋士顾放,果然倒戈相向了?!”

徐煌不认识甚么顾放,但听程振的语气,看他的反应,显然是知道那人不足全信的,既然知道人有问题不可靠,还将人派去守城,只能说这程振也真是蠢得可以…

狐狸没抓着,还惹得一身骚,最好笑的是,连屁股都擦不干净,反倒让人又砍几刀…

徐煌强忍住快要绷不住的笑意,在心里实实在在地自嘲了一把,枉他自诩慧眼识珠,睿智过人,竟也有失算走错看差眼的时候,他挑来挑去,怎么挑了这么个蠢笨如猪,不,或许还不如猪精明能干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