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云城内顾覃被沈玉金菊两个小丫头砸伤头部,虽无生命危险,又本身中箭有伤,再宋凛被救走,气节不顺,一连好几日都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倒不是他不能起身,只是不想起来立马面对程振的诘责。
不过拖延也有限度,时间拿捏得好,可使人平复冷静重拾理智,也就不会意气用事迁怒旁人,可若过度,则会适得其反,但不论哪般,他唯一考虑的都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顾奕兮,就怕程振找不到撒气的人,会不留情面对顾奕兮下狠手…
不敢深思不敢再耽搁,顾覃翻身下床,就要立即回京请罪,可他若走了,这芜云城怎么办?虽然这几日他也只是挺尸一般躺在床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他到底人在城里,他受伤的事也没有大肆宣扬,对外还是可以安稳军民之心,惧他凶名,也没有人敢贸然来犯。
可他一旦走了,先不说宋凛他们,就那些个一同被劫走的知府城主还有钦差,他们若趁机煽动百姓,哪怕只是一两道反对的声音,也有被星星之火燎原的危险…
考虑再三他也不知应该如何解决此事,要想使程振消气,他就必须亲自跑一趟,可若失了芜云城,程振的怒意则会只增不减,可惜那个信使姜听到三皇子被劫走的消息,立马就收拾东西跑了路,他想有个商量的人都不得。
“来人!”跑出百步之远,顾覃忽然停下,换近巡逻卫,“去找几个信写得极好的来!”
来人应声告退,不一会儿就抓来了两个穿着长衫戴着儒巾的文士,其中一个中上年纪,髭须浓黑,显出一脸正气;另一个长髯花白,体型精瘦,一双眼细小如豆,飘来闪去,无形之间已将顾覃从脚到头打量了个遍。
“草民冯俞见过都统。”豆眼长髯的老者虽是自愿被抓来府衙,但他不是没有忐忑,只不过比起害怕,入土之前过一把幕僚瘾的迫切希冀让他无畏无惧。
当看到顾覃生得面宽额广英气逼人,他那颗悬着的心更是稳稳地放回了肚里。
不管他是叛军还是卫军的头头,他只知道成王败寇,谁赢了,谁就是老大。
虽然顾覃这边暂处下风,但若不是如此,他又如何力挽狂澜,让大家看到他的本事?
即便顾覃还没开口说明将他二人找来是要做什么事情,但冯俞心中早已有数。
不过他这常年老友张吉,似乎不想为叛臣贼子卖命?眼角余光扫过张吉的脸,冯俞轻轻嗓子,提醒他不要干杵着,要知道,这些武将脾气可都不好,尤其受不得别人一点轻视。
对于冯俞的提醒,张吉充耳不稳,不仅如此,还将手直接背在背上,扬起了下巴,神色显出倨傲。
冯俞想来这里混饭吃,他可不想,若不是看在他们人多势众冯俞又年老体迈的份上,他才不会答应同他一道踏入这已经被判贼污染的地界。
顾覃看他二人一眼,视线没有在张吉身上停留,更懒得同他计较,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冲冯俞命令:“本都统要你二人各拟信一封与将军…”
“都统可是想让我二人为您抚平将军的怒气?”
他冯俞虽然只是个街头帮忙代笔的低贱文人,但他志在天下,奈何一贫如洗,又没有靠山背景,漂泊了一辈子,连娶媳妇的钱都没攒够,到现在一条腿都已经迈进棺材还在帮人代笔写信…
现如今,能读书识字的以大有人在,眼见着就要写不下去只能干坐着喝西北风等死的当儿,开国将军居然举兵叛国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谁说他他冯俞就不能做乱世里的奸雄了?
好在皇天不负,自顾覃率领大军进入芜云城,他便一直密切关注着衙门以及城外对战的种种情况,战况那般惨烈,顾覃自己写不出好话,怕将军看了气坏身体,所以想找人代笔,捡些好听的说法让人看了不那么大的火气也在情理之中。
“都统,草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芜云城的情况汇不汇报都已经不再重要,发生这么多大事,程振不可能还一无所知,他解释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现在比起修书认罪请罚,倒不如切切实实想出解决的办法…
听冯俞说完,顾覃托腮沉吟几息,“那你说,这信应该如何写?”
“自然是要让将军再往我们芜云城加派人手,再拨几万人过来!”
张吉眼睛睁大,将自己的老友冯俞看了又看,视线最后落在顾覃身上,神色尤为复杂。
顾覃面上不自主染上一抹怒色,这老家伙,可知道自己在说个甚?原本一场稳赢的仗,被他打得惨成这样,不仅不汇报战况请罪,还要兵马?这是嫌他命太硬,活得太久了是吗?
而且,想要兵马,何需问将军要,就地征取岂不省事简单?
实在闹不明白这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他也没蠢到会让人胡来陷自己于险地,便直接让人将冯俞轰出府衙,偏头对张吉说道:“你来写!”
不曾想会被撵出来,冯俞一脸的不可置信,气得舌头都开始打结,心里骂骂咧咧走开,却没有再往里闯的意思,既然这顾覃没有识人之能,那他也不稀得为他出谋卖命。
“照他这浅识拙见的小家子样儿,吃败仗纯属活该!不过倒是便宜了张吉那家伙!”
冯俞越想越气不过,明明是他提议自荐来的府衙,结果把他赶了出来,哪有这等道理!
一回忆张吉自始自终那副高傲不愿多言合作的模样,冯俞不禁以为,那是他故意装出来吸引别人注意的诡计,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即便真胆如他所想又能怎样,他还能冲进去当着都统和满府衙的人将张吉打一顿不成?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天下已经混乱,他往哪处投靠不是靠?只是,有一处地儿还真就去不得!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三十一日,午时已过,听着帐外咵咵嗒嗒铿铿锵锵收兵回营喧嚷嘈杂的声音,宋凛才翻个身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并非这是方才转醒,卯时不到就没了睡意,却没有起身罢了。
犹豫几息,他翻过身闭上眼,尽全力让自己不去关注帐里帐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却无可奈何地听入了更多的声音入耳,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厌恶自己过强的六识。
当他还在继续纠结,萧远已经简单吃过饭坐在帐内小憩。
萧远两首撑在腿上坐着看萧立将一堆堆文书摊开在条几上,心无旁骛地逐一阅览,原本热腾腾冒着气的饭菜都已经放凉,他却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似乎想趁着这点休息的空档将所有事情都妥善处理万。
看他如此模样,庞杂的诸多疑问不禁涌上萧远的心头。
他们现如今最主要面临的,除了军锱紧缺粮草不足的问题,还有甚么?哪里用得着这般孜孜不倦废寝忘食?不想着解决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还天天只顾训练!更没有速战速决,赶快完败顾覃回京的打算,他真不明白如此虚耗时间虚耗生命究竟有甚么意义!
“萧立!我们到底在等个甚么?”想不通,萧远眉间的悒郁显而易见,而他更想问的是宋凛,他几日前从麓湖城回来,看到宋凛也已经回了营本来还欣喜若狂,可不论他跟宋凛问甚么说甚么都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哪怕问及杨思的死,宋凛也只是漠然以对,更对芜云城内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就连把空桑归还于他,也不见他面上漾起任何涟漪…
后面几日更是,每日里都跟行尸走肉一般,若不是萧立一直拦着,他恨不能直接上前将他狠揍一顿,将他揍醒。
听到他问,萧立放下手中的竹简,淡淡地望了一眼帐门,确认没看到任何风动的迹象才将视线转向萧远:“等三爷回来!”
“三爷他人就在帐中!”萧远站起身,“近来三爷确实有些恍惚懈怠,但这有甚么关系?之前他不在营中之时,我们不也照样击敌抗敌,还将顾覃叛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萧立摇摇头,笑得有几分惨淡:“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三爷虽然被顾覃掳劫了去,但我们左翼大军的每一位将士心里,都还有主有击敌的信心勇气,虽不免畏惧,却也因此变得更加顽强英勇…
然而现下,三爷人在军营,心却不在,你不看出他已经斗志全无?
主将怠战,上下不能齐心,又何来胜机?”
宋凛一日不能恢复常态,他们就一日不能妄动,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虽为军师,也唯能尽量维持全军秩序如常井然尔。
“那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干巴巴地等着?等自是不难,可…”
可是,眼下仓中的粮草,已经只够六七日之需…若非麓湖城外的那场战役,又将八千兵留在了麓湖城,只怕连五日都撑不下去的,这般情况,让他如何安得下心干等?
不用萧立说,他自己也都觉得心浮气躁,何况经历过生死元气大伤却没有任何安抚犒赏、仍要没日没夜训练的三军将士…
“既如此,不若退兵回京!和程贼拼个你死我活!”正反都是等死,不如趁着还有粮不至于体力难支的时候杀回去,说不定还能打程振一个措手不及!
“你说的不是没有一定道理!”萧立长长地叹口气,“但你能想到,程振岂能想不到?何况,他还有徐煌暗中相助…”
三爷之所以变成今日这幅模样,都是拜徐煌所赐,他那般工于心计,在得知三爷被救走的消息后,不可能算不到这么浅显的一点,而且,他们已经败过一回,自会更多防备,前两日程振还借着为其岳母大摆筵席的由头,又集结了好几股朝中的势力。
说到集结势力,萧远不禁更对程振嗤之以鼻,“他设一场鸿门宴,让那些乡绅巨贾朝中权贵甚至各人的妻儿母女齐聚一堂,待人一到齐,便将府门一关,大刀架在各家老爷脖子上威胁,定好索求的银两,或三千两,或三万五万十万两地勒索,若不肯给,便当场斩杀其家中之人,如此凶恶残暴毫无人性地拢钱聚人,又有谁敢抗拒?!”
萧立颔首,“不敢抗拒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可笑的是,程振尚未称帝,已经在想着通过卖官鬻爵敛财了!”
说是在他称帝之后,现在当朝那些反对的大臣自然要更换一新,届时朝中的职位空缺,现在有意当官升职之人,便可开始筹备,当然,职位愈高,所需的银钱自然更多,但现在预购,一律可享三成的惠折等等。
萧远一拳砸在桌上,“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他都敢谋朝篡位,还有何事不敢想不敢做?!”
不仅如此,经程振这么一闹,那些本来还在观望踯躅的人都冒出了头,铁了心要拥护程振,同叛贼沆瀣一气;连好多不屑为伍的贤臣良将也都受其淫威所逼,不得不弃明投暗!
说及此处二人望一眼,都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萧立面上的神色渐益阴沉,只怕程振想要的,还不止于此!
萧立不由变得沉默,手中的竹简拿起又放下,正以为他提了笔要写什么,却又看他撑着条几站起身唤阿岩,守帐匆匆将人找来,“军师您找我?”“嗯,阿岩,你速速传我命令下去,告诉大家,今日白日不用训练了,让大家好好休息半日!晚上要辛苦大家往麓湖城运粮!”
阿岩听得吩咐,欣喜万分地应声是退出去,一刻都没有多留。
不多时帐外便传来一阵又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简直双喜临门呐,能休息已经是期盼已久的好事了,军师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粮草问题也给解决了,直接去麓湖城运回来就可以,还有甚么比这更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但萧远听到他的话,不仅没有喜悦,反倒愈发地阴沉起了脸色。
为何萧立要突然下令全军休息,难道是听得程振势力扩大,心中觉得畏惧了?
还是说,因为三皇子颓靡消沉了几日不见好转,他便也丧失了斗志,要带着大家做缩头乌龟?
运粮?他才不信真的有粮可运,还是从麓湖城,那个都明说了要转投叛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