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离开麓湖城,顾十庚以及他手下的三百叛军假冒逃兵,虽然顺利入了城内,却未如他所料被杖责鞭抽一顿便能重新归军回队,而是都被关押入牢,说要先将他们每个人的身份都核实清楚,信息虚假有误者,立斩无赦;
若经查实,则要先服三年劳役,期满之后才会考虑是否仍将他们收编入伍的事情。
留下来做账款抵押的八千卫兵,除却伤残虚弱得无法自如行动的三千人,其余或被萧进安排在城门戍守,或让城内巡逻又或帮助百姓农田劳作,总之一刻都不得闲,萧进与他们同吃同住,甚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抢先干,从不怠懒。
赵拓则每日在衙内陪着伍仁下棋赏花对诗,别的事全不关心,仿佛从没有发生程振叛变、百姓不愿应征入伍那些让人着恼的事,日子过得比太平盛世还多几分悠然自得。
手脚还有几分灵便的伤兵残将们,养伤之余便在衙内或者农家商铺店面里帮着做些洒扫工作,或者自发自主地汇在一起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借以活动筋骨。
萧远确实将他们抵押在了这麓湖城内做劳力苦工,他们嘴上骂他无耻卑鄙不讲义气,但心中从无半点怨言,就如副将赵拓私下里同他们解释所说,他们只有留在麓湖城内,才最安全,不仅有城池依护,还药粮充足,更不用劳碌奔波,用来休整调养,再合适不过。
而且,他们能做的,远不止如此,不管知府是不是真心投诚,他们这八千士兵只要能在城内扎根,日日活动,让全城的老百姓都看到他们感受他们的存在,待得卫军爱民护民同大家一体同心的形象深入民心,叛军的一进一退,就必须得先掂量清楚了再行动。
有顾忌,便是有缝隙,也就可以加以利用。
至于如何利用,赵拓没有同他们一一说清讲明,只让他们按照师爷周弗的吩咐去做,待时机成熟,分晓自见。
兵将们对这个朝廷任命的副将不太熟悉,不像他们,包括萧远统领的身份都是靠自己一场一场比试、凭着实力争取下来的,可敬可信,而赵拓却是个不会一点功夫不折不扣的文人,想他们的军师萧立,虽然也是谋士看来不堪羸弱,但其身手,若不是因为腹部有伤,完全可与大明阿岩石头他们几人打成平手…
所以,对于赵拓,众将兵们起初都不太愿意听命,尤其看他每日正事不做,只同知府玩乐,便更觉忿懑,微词颇深。
不过萧远独自离开后的第二日,城守尉宣德借三百逃兵身份可疑,待要重新处置,却被他们逃之夭夭之故,欲问罪责罚甚至砍那些个守城兵士的头,说他们玩忽职守,引狼入室,将可疑之人放入城内,万一是程振手下的叛军,岂不是惹火烧身,民危城险,所以绝不能轻饶姑息。
对于此一变故横祸,赵拓没有袖手旁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宣威有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才将众兵士从暴怒不止的宣德手下保住,虽然没有再抓到那三百名假逃兵,但几千人日夜巡逻值守,可以确认,那三百人并未出城,还在城中藏匿。
就在大家为了搜寻贼人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之际,赵拓又提议不必挨家挨户查找,扰民又惊蛇,他们人数众多,普通农家商铺自然藏不住,即便能容身,连续几日吃喝也是问题。
所以,他们能藏得如此不露痕迹,想是在城中有旧识相助,且还身份显赫,宅宽院广,他们要寻,自然要去大门大户的富贵人府上搜寻。
但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只能悄悄寻查日需口粮大幅增长的富户巨贾,一旦走漏风声,便会使他们更多防备警惕。
若他们分散到各家各院,虽然可以逐个击破降低抓捕难度,但要搜查起来,就会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而增加麻烦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保不齐还会使城中的富户豪商们抗卫从叛的心更加凝聚,那才真是一举两失。
听从赵拓的建议,他们假装放弃搜捕,只在暗中查证,面上做得滴水不漏,仿佛从来没有甚么假逃兵入城的事发生一般,果然使那些人放松了警惕防备,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郭茂麟郭老爷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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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赵拓并未让他们直接将人一网打尽捉拿归案,而是派人将麓湖城城守尉和知府都有意投诚的消息散布给那些叛军听,并让他们的人有机会出城,将消息禀报给程振。
否则搭好了戏台写好了曲谱,却没有唱戏的人和看客岂不可惜。
经过这一出反间诱敌,虽然敌人还没真的引来,但赵拓凭着自己的足智多谋已经竖起了自己身为副将的威信,赢得了将士们的心——身手确是不尽人意,好在头脑灵活,又能说会道,三两句便让大家转危为安,做起事来也事半功倍,虽不如萧统领那般义薄云天平易近人,却另有一番正气,让人为之诚服。
即便不管三军之事,只在必要的时候出面周旋,赵拓在军中的声名还是日益增高,连董合都要心服口服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赵副将。
董合身上的伤,几日修养下来,渐有好转,终于能起身下床,不用再让人伺候着拉屎撒尿,赵拓同伍仁赏玩游乐之余偶尔会来看他。
即便处境“艰难”,但他们对城外卫军的事却从不闭口不谈,尤其当着萧进伍仁和廖谷他们的面,不仅说卫军,还异常关心叛军当下面临的窘势,似乎为他们才蹦跶没几天就要被镇压平息而可惜一般,让人摸不透他们这些自称卫军的人究竟有何想法。
萧进听他们聊程振为岳母大张筵席庆寿,网罗拉拢更多朝臣巨贾,兵力财力愈增愈强;
听大皇子宋澄日夜练兵,操劳疲累过度昏厥,若非左相王衡强行要他休息,现在已经累瘫在塌;
听右相张国远神智失常,总有乱语胡言,已经不参与朝政议事,名为休养安身,实际上是被二皇子架空实权,成了个废人,只有其一众门生还时常入府探望,其余朝臣皆直接到了二皇子的止央宫出谋卖命。
不仅如此,二皇子还下令广征能人志士,一时间,二皇子宫中可谓门客云集,闹得全城沸沸扬扬。
大皇子那边累死累活守城戍敌,人都要垮瘫在床上,他不忙帮征兵筹粮倒也罢了,还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不上阵打仗,弄得京城民怨兵怒,好不混乱。
但老百姓们说是这样说,自视甚高怀才不遇的文人,该自荐的还是照样自荐,该走后门的一点银子都不落,宋致在宫外专门寻了一处宅子接见那些自认有贤之士,好不欣悦欢愉,不过短短几日,便招徕了百十名能人异士,除了门客,还招武将。
宋澄王衡都觉得他这是小孩子闲着没事倒腾些花样自己解闷儿,在一群“乌合之众”当中,能有甚么真才实学本领过人之人,即便有,也被他们强制征集到了兵营里,所以并不多加干预,由着他随心所欲。
最主要,王衡觉得,拥趸宋致的右相张国远身受重创,神智变得混乱,已经不足为惧,那宋致不过荒淫庸碌的泛泛之辈,没了张国远支持,郭宁以及他手下的五万兵现在也已归他们所用,宋致再如何折腾也翻不了天,所以懒得浪费时间精力去管他那些无关痛痒的破事。
他们眼前最重要的敌人是程振以及,能够和他们匹敌将来还会影响他们登基称帝、在麓湖城外大破敌军的三皇子宋凛。
这些小道消息,赵拓逐一讲给董合听,董合虽然好奇赵拓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么详细,但他没有怀疑。
自被顾覃用计打败,虽然最后被萧远成功救援,使他的五千兵不至于全军覆没,但经过那一战,董合明白,要打赢一场仗,打赢每一场仗,单单有强健的体魄必死的决心凝聚的战力是没用的,横冲直撞的打法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敌人施加压力,但不懂得奇正结合,往往事倍功半,敌人只要略施小计,不懂机变,再强的兵马也是困兽,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他现在,丝毫也不敢小瞧那些头脑聪明的人,胳膊固然拧不过大腿,但若是手上拿了兵器或者藏了有毒暗器的胳膊,哪怕不拧,也能让一条腿趋于全废…
每当看到赵拓在他面前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他便会想,这人惹不得,比那军师萧立,可怕了千倍万倍。
尤其,他能轻而易举打听到京城里就连很多当朝的大臣都不清楚的逸闻秘事,其背后的势力实力更是可见一斑。
萧进虽不似董合那样对赵拓又敬又怕,生怕开罪于他会害了自己,但他也知道赵拓这人不好对付,当然,若不把他当作敌人,倒还是有可结交之处。
萧远离城后的这几日,他一得闲便会来寻赵拓,让他同他讲讲自家小妹萧立的事。
他也是从赵拓口中才得知的萧立现在的名姓职位,还知道了他被三皇子剃成光头的事。
萧进没有将萧立与自己的兄妹关系明说,赵拓也不多问,但萧进知道,赵拓之所以肯同他事无巨细一一讲来,是因为他早就识破了萧立的女子身份以及与他之间的亲缘关系,他看得出来,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心中对萧立存有一分喜欢,因他每次提到萧立都会双眼闪亮,言语欢快。
他不禁想,如果此人不是同那陈笙的胞妹陈姝成了婚,与他家小妹,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只可惜…
不过比起这些,通过几日的观察思索,他有更重大紧要的事同他一一明说。
宣威自与赵拓因为郭茂麟一事闹掰,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不该不听其劝险些酿成大祸之后,便一直心中有悔,想要再寻出一个合适的时机表达好意,正巧关于那三百名逃兵,卖了他一个顺水人情。
本以为与赵拓的关系能够得到冰释,奈何赵拓对他更加地爱答不理,他数次邀他搬回守尉宣府都遭其严辞拒绝,似乎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集,把他愁得日夜难寐,茶饭不思,不止府上的丫鬟仆人,连他自己都要以为自己莫不是对那赵拓情根深种,害上了所谓的相思病。
一再的示好求和被拒之后,宣威当真积郁成疾,每日里怏怏不乐,还是宣德看不下去他那副颓然挫败的模样,亲自到府衙去请,才让赵拓答应去宣府一趟。
然而到了宣府宣威的房间附近,赵拓却无意入内去寻宣威,屏退下人之后,便立马改道,提着酒壶摇着扇子绕到了宣府临湖的碧波亭前的廊下,倚杆独酌,借以打发时间。
宣德的面子他当然不能不给,这宣府来是可以来,但他并没有见宣威的打算,至少他觉得,眼下还不是见的时候。
赵拓一直在湖边待到天色将晚,酒意微醺微凉了,才拍拍屁股起身准备直接回去衙门,不曾想,宣威近来足不出户病体怏怏却还是知道赵拓来了宣府的消息,于是拖着羸弱单薄的身体来湖边寻他。
一边吃力地走,宣威一边侧眼下眺,借着湖光轻吟:“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希望赵拓应和出后面的词句,只要他肯开口,那便意味着他不再生气,这是他们相识多年以来常用的讲和手段,既可避免尴尬,又能陶冶性情…
但赵拓根本不理他,见他走近,脚上微蹿的步子迈得更急了些,似乎是见了累世的仇人,一刻都不想多停。
宣威心中又气又急,趁赵拓从自己身边过,便一把将他拽住,喝道:“赵颀长!不就是一次没听你的意见,你用得着跟我生如斯大气?你怎生变成了这样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真真是让人好恨好气!”
赵拓眯着眼红着脸轻蔑地瞟了一眼宣威,什么话都不说,甩开他就继续往外走。
宣威虽然气在头上,但看赵拓那副决绝的模样,生怕他这一走就当真再无交集,若然陌路,那曾经的允诺便都不再作数!
嗯?允诺?怎生越发跟个痴缠女子一般了…
宣威摇摇头,虽觉疑惑自己为何如此,但事态到底紧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紧跑几步追上求道:“颀长兄,你竟要如何,才能原谅卜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