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劲的亲兵耿玲被杨柳请进府里,说要帮他煮些饭菜果腹,另外他的丈夫支越再有不久就能回府,可将他与兄长被强行分离孤苦无依的事同支越做些说明,或可让他们兄妹二人再得相见也不一定,另外,若果无去处,便在这支府暂居也未为不可。
被杨柳热情一番招待,耿玲甚是无奈,他待直接将杨柳打晕或这杀了逃走,那今次入京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虽然,如果杨柳戳穿他,即便有暴露之险他也不会留情。
然杨柳并未觉察任何不对,他又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境?
支越功夫何其了得,他便如猫九命,也不够被支越追杀泄愤。
正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回复,杨柳已经将他拉着往厅堂里坐,让他稍等片刻,她去将背上已经熟睡的小娃娃放回床上便领他去选自己中意的客房。
耿玲讷讷点头,坐在厅堂里,甚是拘束,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才见杨柳回来。
“姐姐,这偌大一座府邸,就只你夫妇二人住着?”
听他果然问及,杨柳面色微赧,“实不相瞒,我本出身低贱,今日有幸高嫁,与支侍卫做妻,却不敢忘本。”
耿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选好客房后,杨柳让他随意,不必拘束,说完便提着老母鸡兴匆匆地往相隔不远的后厨里去,似乎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丝毫也不觉得困扰。
看杨柳步履欢快轻盈,耿玲不禁有些同情——三两个人住这百亩见方的宅子,岂能不寂寞冷清,不过他可没有闲心管别人孤不孤独寂不寂寞,趁着杨柳走开,立马就要动身出府,否则等支越回来,他便插翅也难飞了。
正反玉佩已经挂好,他现在只要回去同程劲复命即可。
但他刚跨步出屋,杨柳握着菜刀一脸慌张地跑回来:“玲…玲儿妹妹…你可会杀鸡?”看他行色匆匆似乎要走,杨柳面带落寞:“玲儿妹妹,你不吃饭了吗?不见兄长了吗?”
未免杨柳起疑,耿玲赶忙摆手,表示自己是看这府邸着实宏伟壮丽,他在乡下从没见过如此大的宅子,比他们一个村镇还大,所以想要走走逛逛,长些见识。
杨柳面上重新扬起笑,“那玲儿妹妹,你来帮姐姐杀鸡,待吃过饭,姐姐陪你一道逛,如何?”
耿玲心中叫苦,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吃过饭,喂过印泽,杨柳便与耿玲携手同伞而行,一道在宅院四处闲看,可惜雨势太大,二人没走一会,便商议待雨停了、或者天晴了再一一游赏,现在还是回堂里等待支越归府。
沿着青石板小道回走,走过宅院大门附近一片还未播种、翻过的土被大雨冲散冲得到处都是泥水的花园,伴随劈劈啪啪打落伞面的雨声,耿玲忽然停住脚侧耳倾听,“柳姐姐,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杨柳疑惑地望着耿玲,“玲儿妹妹说的,可是这嘀嗒不停的响动?”
一边回话,杨柳一边伸手接雨,神色渐显落寞,“今春的雨,格外多呢,还都如此急骤…”
“是啊,玲儿素来只知春雨润物无声,绵绵细细,沥沥悠长,如此如瓢似泼,着实怪异…”
耿玲漫不经心应话,杨柳六识不敏听不见很正常,但他从军这么多年,不可能听错——府外兵器铠甲碰撞锵锵,定有大批的人马奔行,而且离他们这支府,已经近在咫尺…
耿玲下意识回身要逃,杨柳将他拉住“玲儿妹妹,这般大的雨,你要往何处去?”
“柳姐姐,玲儿忽觉腹痛难忍,要去茅厕…”
耿玲说着就要动手掰开杨柳,恰在这时,就在他们侧前不远的支府大门,忽地被十来个兵士冲撞一开,随后便有一列列士兵二话不说冲进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旋即更有数十柄长枪挺出抵在她们身前。
“官…官爷,发生什么事了吗?这…这是何意啊!”
杨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忘记呼吸,瞪圆了眼不知道反应,耿玲看她指望不上,便自己开了口问。一边问,耿玲屏息凝神尖着手指捏开对准自己胸口的一杆长枪,后一脸疑惑地望着背着手、神气十足地从兵士中间朝自己走来的将官。
将官体格彪壮,熊腰虎背,有他两倍厚实,听到他问并不答理,冲他扬扬下巴,“捆起来!”
耿玲后退一小步,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胸腹:“官爷,这是做甚?为何要将小女子捆住?”
看那些兵士拿出绳子要捆的,只有他一人,更觉委屈。“小女子?”将官好笑地将耿玲打量几眼,“本参领倒要听听看了,这世上哪个女子,会有你这般突出的喉骨?”
耿玲闻言赶忙伸手捂住,眼中瞬间氤氲出泪,嘤嘤哭泣道:“小女子确实生得壮实了些,可官爷,您不能因此就把小女子当个男人看待吧…”
将官不为所动,“是男是女,本参领一验便知!来人,将他的衣服扒了!”
“你们…你们怎敢!”耿玲赶忙将自己的胸腹捂得更紧,见他们果真越靠越近,自知不能同他们来硬的,便捂着脸跌坐到地上哭诉:“官爷啊,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尚未出阁,若被你们扒了衣裙,这以后…还如何嫁人啊…柳姐姐…”
耿玲求助地望向杨柳,却看她变了神色,已经被请出包围,撑着伞远远地冷漠地将他看两眼,便朝将官身边走。
耿玲一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再嚎叫哀求,只拿袖子遮住眼角继续哭哭啼啼,以无声胜有,博取怜悯。
将官同杨柳拱手唤一声“夫人”,后冷冷一笑,回斥耿玲:“那你也得是个姑娘才有得嫁不是!”
一边说,将官再同身边的兵士们示意,莫同此人废话,能长成这般模样,还买通他西城门的守城兵卫,鬼祟来到此处,必非善类,便是女子又如何,他周虎彪儿子都以立业成家,什么样式儿的女人没见过!
如今外忧内患,竞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整事,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次,他到底还是疏忽了,若非接到杨柳遣人来通禀求助地消息,他到现在还不知,他西城的守卫竟被人买通,不做任何登册记录便将这女子装扮的可疑之人放入了城来。
若不然,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波,使得朝纲更不稳固,国局也更加动荡。
呼一口气,周虎彪心中的大石落下,虽然疑惑这人鬼鬼祟祟到支府来的目的,但不管他是来打探军机还是传递消息,被他周虎彪抓住,就不可能有得跑了。
等等…这里…
周虎彪转着脑袋四下一圈扫视,虽然雨幕沉沉,视线随之模糊,但被冲撞开的府门上大写的“支”字还是赫赫醒目,让他一瞬打起精神。
确实是大皇子贴身侍卫支越得夫人派人前来通禀的不错,可这这人毕竟来历不明,难保支越夫妇不会为了撇清关系,刻意跟他玩这一出“贼喊抓贼”,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糟了!
他清楚地记得,三皇子率兵离京之前,曾同大皇子说过,这城中还有帮着程振做事的内奸,莫非,支越便是那个一再将他们的军机泄漏出去的人?
周虎彪神色越发凝重,视线在杨柳和耿玲身上来回瞟,毕竟没有证据,真打起来,难与其匹敌不说,支越又是大皇子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卫,即便同大皇子禀明支侍卫有通敌卖国之嫌,大皇子当也不会听他的一面之词,何况,他本身还是由右相引荐来守城的人…
右相张国远与左相王衡的关系,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本就互不信任,势如水火…
想到这些,周虎彪一颗心更往下沉了沉,即便心有怀疑,哪怕确有其事,他也不得不掂量清楚了再下令。
不过,不管支越是否无辜清白,被抓住的,可不能放跑。
“还愣着做甚!是要等本参领亲自动手?”
周虎彪怒瞪一圈将耿玲围着迟疑不决的兵士们,他们似乎在担心若这耿玲果真是个女子,那他们一群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扒光,岂非欺压良家妇女,不如禽兽?
可他若是个男子,让身为女子的杨柳来验身,也不合适…
但这些犹疑,不在周虎彪的考虑范围。
一来他心思正明,不存杂念,便无男女之分。
二来,事关四平的存亡,他马虎大意不起,见自己手下的兵士果然没有动手的意思,周虎彪便撸起袖子,自己蹲到了耿玲跟前,伸手欲探其胸内真假。
耿玲死死抱住自己,面上惊恐,又开始哭啼请求“官爷不要”。
奈何同为男人,周虎彪也比他壮硕不少,又他即便有力也不敢全力使出,挣扎两下,便被摸探进衣服里,将垫做假胸的馒头取了出来。
周虎彪将馒头摔在地上起身,大怒一喝:“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耿玲一看馒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更加梨花带雨:“官爷!小女子生来就是一副男儿的骨架,从小也被爹娘当做儿子在养,发育自然不似别家女子那般良好,拿馒头垫垫,添些女人韵味,何错之有?
难道如小女子这般生长得五大三粗之人,就没资格嫁作人妇了不成?”
被他反唇相讥,周虎彪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脸上变得不再好看。
围在旁边的兵士有几个还咬着嘴憋笑,既笑周虎彪吃瘪,也笑地上坐的人大胆敢说,不愧是长得壮硕结实,从小被当男人养的女子,可真是有点意思。
杨柳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看着耿玲哭,众人笑,周虎彪气得跳脚,心中闪过一抹疑惑——何必拘泥这耿玲是男是女?
虽然证实他男扮女装,更显可疑,更有严查的必要,可难道他不是男子,就要将他放走?
他在他们这支府门前鬼鬼祟祟,不可能真如他自己说的是看门口的金柿子小巧可爱,所以徘徊不走…
对了,金柿子!
“参领大人!”杨柳唤住周虎彪,让他派人调查门口的灯笼。
周虎彪不愿同耿玲这“悍妇”再多口角纠缠,应其所言亲自退回府门查看,杨柳同四名兵士紧随。
可当他们到得门口,甚至都将灯笼整个都拆下来劈开砸烂了,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周虎彪不禁更加怀疑,“夫人,你果真确定,那‘悍妇’形迹可疑?”
“民妇…民妇…”杨柳其实也没有证据,只是看耿玲在自家门前徘徊鬼祟,便料定她来者不善…
周虎彪见杨柳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叹口气,“夫人,虽然你是支侍卫的夫人,但我们现在戍城戒严,要务缠身,可没有几多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啊…既然没有异常,那本参领便带人回去城门了,这风急雨烈的,夫人还是赶快回府罢!”
说罢周虎彪果真让所有人都撤退离开,杨柳望着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的兵马,怔怔地说不出话。
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怪了好人,正心怀歉疚,欲回身将耿玲扶起去换套干净的衣裳,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觉有一双冰凉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周虎彪命手下的兵马速回城门戍守,自己却拐进一条小巷偷偷又潜回了支府附近。
即便在支府没有找到相关证据,周虎彪也不信那耿玲果真无辜清白,若非有人刻意放行,否则就他那从头到脚都透漏出怪异的人,不可能轻易入得了城。
他故意将兵马调开,就是为了暗中查清,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鬼鬼祟祟入城究竟又有何目的。
在如今这种哪怕错抓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物的特殊时期,他又怎会轻易罢手,之所以不将人直接送交衙门,更没有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露马脚。
当周虎彪牵着马悄悄潜回支府门口,所见,却是头下脚上、倒躺在门前阶梯上的耿玲的尸体。
周虎彪小心翼翼靠近看,不待走到耿玲身边,便知他是被人“一剑穿喉”,于是不再往前,毫不迟疑驾马朝另一个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