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3 惑敌之计(1 / 1)

师爷都说听听看了,知府伍仁自然不好再拒绝推脱,虽然对这少城守极为不信任,但听一听总没坏处,若是不靠谱,还可以再想办法婉拒。

这样想着,伍仁揪着自己的痣毛坐下来,让人给宣威也看了座,“少城守今日是要给本官送甚么功劳?”

宣威搓着手,抿抿唇,看看知府又望望师爷,故弄玄虚道:“伍大人聪慧过人,不妨猜猜?”

伍仁无语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想让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又不敢,只好轻咳两声说猜不着。

宣威毫不介意地嘿嘿一笑:“大人一定听过‘家贫出孝子,时势造英雄’这句话罢,今有反贼程振意图谋朝篡位,大皇子三皇子率兵平叛,可惜程贼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两位皇子被迫迎击,兵力有限。

三皇子麾下副将,也即礼部侍郎的公子赵拓,也就是卜册的挚交好友,来我麓湖城请兵抗敌,如果我们能够征集到足够的人马与他,将来平叛成功,岂不是大功一件?”

程振叛国的事,伍仁已有耳闻,但他总觉得同他这小小麓湖城知府没有任何干系,所以不甚关心,一如往常地升堂审案退堂吃喝,毕竟程贼一举举兵攻的就是京城,直接打到皇帝的老巢去了,除非兵败,不可能会往他们这小城里来。

听说程振举兵,一口气就是二十万,他这麓湖城总共才不到三十万人口,程振就算来了,也供不下他们那么大一尊“佛”,要去也会去更西南的黔浙一带,所以他从来不觉得忧心害怕。

他们要路过便路过,要进城便进城,只要他不与程振对着干,相信程振不会把他怎么样,也不会把这座城怎么样。

谁当皇帝不是当呢,他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管好这城中的治安民生,便别无所求。

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傻到同别人说,城守尉宣德更是绝对不能讲的头一号。

知他者只有师爷周弗一人。

说来这周弗与他相识并不长久,不过短短数月,年纪轻轻却浑身透发着一股世间少有的豁达坦然,他与他一见如故,无所不谈。

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如果宣德欲与程振一战,自己该当如何,他不是没时间想,而是不愿意去想,没有发生的事,想它做甚,徒添烦恼。

可该来的总归要来,即便宣德不出现,他的儿子也会来压榨逼迫他,让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这个…那个…额…本官…”

伍仁支支吾吾,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宣威的话,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府,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也不需要立功劳更上一层楼,他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有事没事喝喝小酒,唱唱小曲,不高兴了,审案的时候多打那些恶棍几板子,既替受了冤屈的百姓出口气,也让自己心里舒舒坦坦;

高兴的时候,便自己个儿掏腰包嘉奖那些干活儿卖力、品德良好的贫民或者差役;更时常拿了银钱出来资助那些上不了学的穷苦人家,还自己举办诗书大会,给那些怀才不遇的文人们一个表现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不敢说自己饱受人们爱戴,但他自己觉得,如此活得畅然痛快,他不想再多改变什么,争取什么,朝堂里的纷争他不想管,也没那个能力去管,可他不去惹麻烦,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宣威看他这个那个半天没下文,等得不耐烦,“伍叔叔,您这是几个意思?不想建功立业?”

伍仁刚要摆手,宣威后面的话压下来,终于把他吓瘫到地,如一摊烂泥——还是说,伍叔叔你,不想建的,是四平的功业?

周弗听宣威刻意拿话相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伍仁旁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含笑答道:

“少城守言重,知府大人的脾性,您是再了解不过的,他岂是那叛国作乱助纣为虐之人,您方才说的征兵一事,我们府衙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周弗这就檄文征兵,不如,少城守您先回去,等拟好了告示,派人送去守尉府,您看如何?”

伍仁不知道为何周弗要如此说,一脸错愕地将他看着,周弗仍旧冲他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但出乎周弗意料之外的是,宣威并没有回府的打算,“不用,你直接写,写好了便命人张贴到城里,本少爷要亲自甄选!”

说完宣威便把椅子搬到周弗公案旁边,理理衣襟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闭着眼睛等待。

伍仁将周弗拉到后堂,惊慌不已问:“周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岂不知本官心中所想?”

“大人的心思,周弗岂能不知,可正因为如此,才要应下少城守所说行令征兵!”

“这是为何?”伍仁两眼渐渐无神,虽然还没有听到周弗的解释,但他比谁都清楚,只要周弗说应该如何,那便必要那样做的,问原因,不过求个心安理得,结局已经无可更改。

周弗轻轻握了握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知府的手,“大人,征战固然要劳民要伤财,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程振已然发兵,即便现在还没打到我们麓湖城来,可能将来也一直都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但事无绝对,万一,战火无可避免地烧到麓湖城,我们不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届时该当如何?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城中的百姓被抢劫,被屠戮?

我们征兵,不是要杀敌,不是要立功,而是为了自保!

大人,您不想打仗,百姓们也不想,可为了大家的极乐净土不被摧毁破坏,一味地逆来顺受是没有用的!”

周弗语重心长,伍仁张了张嘴还想再反驳些什么,一开口却只有叹息。

叹息的声音还未停止,堂外宣威连唤“伍叔叔”催促,伍仁想了想,拍拍周弗的肩膀,“那就按周老弟说的办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宣威满脸的不高兴,正要埋怨,捕头廖谷匆匆跑进来,“大人,城外来了一大批军队,说要入城!”

堂内三人一同看向廖谷,伍仁惊慌又疑惑:“什么军队?叛军还是卫军?”

话问出口他又立马反应过来,如果是叛军,现在就不是说要“入城”这么简单了,早就真刀真枪的冲杀进来了罢!

伍仁扶扶官帽强作镇定,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一句: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嘀咕完又问捕头:“他们有没有说入城想做什么?你如何知道的此事?难道他们已经入了城?”

虽然不想掺和这些事,但来都来了,总要面对,好在来的不是叛军,不然才是天意弄人。

廖谷恭恭敬敬刚要回复,宣威站起来走近,“我爹可知道了?”

捕头这才注意到宣威,抱拳颔首一礼,“回少城守,守尉大人那边已经有人前往禀明。”

答完宣威的话,廖谷继续同知府伍仁解释说明:

“方才,卑职在外巡街,路遇守城兵在街上策马疾驰,险些撞倒行人,拦下来问了才知道是三皇子的左翼卫军因与叛军对战,伤亡惨重,所以想要入城暂做休整!他们现在还在城外等,并没有强行闯入。”

伍仁拍拍胸脯松口气,问周弗接下来该当如何,有宣德在,应该没他什么事,他是不是不用出面?

“大人贵为一城知府,来人又是三皇子的卫军,不出面相迎只怕不妥,守尉大人一个人恐难以应付,而且就廖捕头方才所说,他们是伤亡惨重,要入城休整,我们更该尽力安顿为他们提供便利才是!”

周弗说完又问了廖谷他们的领将是谁,来了多少人,伤残又有几何之类更加详细的问题,但廖谷拦下那名守城兵只问了个大概,并不清楚个中详情,周弗道一声“罢了”,转向知府“大人,还请您亲自往去城楼查看一下情况,少城守,草民需立即同廖捕头将这府衙腾些地方出来安置伤员,还要去请来医者,您交代的事,现在恐怕来不及办了,您看,要不您先行回府?”

听周弗不过一届草民,说话的语气却这般强硬,态度比知府还高傲,不仅不办自己交代的事,还对自己下逐客令,宣威本就不悦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怒气,喝骂质问的话就要出口,伍仁浑不在意地擦着自己额上的汗点点头,“那就麻烦周老弟张罗了,本官这就过去城楼那边。”

说着伍仁就扶着帽子擦着汗往外走,宣威抬起手想说什么,周弗和廖谷也走开忙活去了,无可奈何,宣威一甩衣袖,生着闷气大步离开府衙,却不回府,紧跑两步追上伍仁。

宣威撑着出衙门时门口的差役递给他的伞与伍仁一路同行,走一路,“知府大人好”“伍大人好”“伍大人往何处去啊”之类的声声问候便响了一路,街上的百姓似乎都不认识他,看不着他,偶尔夹杂一两声对他的问候,也细弱得如蚊蝇。

但比起这些平头百姓带给他的不悦,宣威更在意周弗,“伍叔叔,您是不是太听那周弗的话了?哪还有一点知府的样子!”

宣威鼻子一哼,挑着眉毛略带鄙视地看了看撩开轿帘望道路两边的伍仁。

伍仁瞟一眼宣威,对他脸上轻视的神情视若无睹,“周老弟能力出众,思虑周到,听他的话,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那也不能让他踩在您这知府的头上吧,你看那捕头,都快唯他之命是从了,您就不怕,自己的实权被架空,徒有个名号嘛!”

“这就不劳烦少成守操心啦,本官倒是乐得做个甩手掌柜!”伍仁脸上显出愉悦的笑,如果什么事都不用做,还能拿俸禄,享盛誉,他何乐不为!本来比起公务,他就更乐意看花鸟山水,吟吟诗作作画,多么自在悠闲。

宣威看不上他的不思进取,他还闻不惯他们的凡夫俗气呢。

打个哈欠,伍仁放下帘子,不再听宣威逼逼叨叨,抄着手专心地睡起了大觉。

宣威一肚子的牢骚发不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街撒野他不怕,可伍仁到底是知府,又颇受百姓们的喜爱,他再胆大包天,也还是要顾及顾及宣德的颜面。

但他实在搞不懂,论尽忠职守,刚正不阿,以及对民生的体恤,伍仁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的父亲,可城中这些人似乎眼瞎看不到,对他的父亲只有怕,没有敬,更没有爱。

有甚么事都只找伍仁出面解决,即便他们都知道,最后拿主意的是城守尉宣德,但还是一如既往只亲近知府伍仁。

不过算了,他乃守尉之子,百姓们喜不喜他们父子,他们都是这麓湖城的主人,何必跟这些刁民一般见识。

这样一想,宣威心中的火气便消下去一半,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一行方才到得城楼脚下。

轿夫撩开帐门,伍仁扶着官帽探出头来,楼脚下的兵看到官轿,立马拿着伞跑来为他撑开:“知府大人!”

宣威在旁边轻咳一声,“我爹到了吗?”

雨势有点大,小兵虚着眼睛看,看了半天才看出问话的人是谁,慌忙埋下脑袋颤抖着声音道:“回…回少城守,守尉大人还没来!”

伍仁钻出轿子,站了站好,“他们可还在外面?”

“是的,大人,可要立刻打开城门?”

小兵没有那么多考虑,虽然分属不同的城池,做的也不是一样的事,但同为四平的卫军,又在对阵叛军的时候诸多伤亡,天上还下这么大的雨,他早就心有不忍,想直接开了城门放他们进来。

无奈他只是小小一介守城兵,放一个两个外来的人入城,只要不出乱子,就不会有问题,可这么多兵马,又岂敢擅自做主。

知府点点头要同意,宣威赶忙阻止:“不可以,开城门这么大的事,得等我爹来了再说,万一他们不是卫军,一进城就凶相毕露烧杀抢掠,该当如何?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伍仁摇头失笑,看向宣威很是失望,“少城守这话就不对了吧!如果他们是叛军,又何必这般老实巴交,非要征得我们同意才入城?”

“伍叔叔,”宣威不落下风,“您呐,就是太好骗了,他们如此,自然是为了迷惑我们,好让我们相信他们真的是卫军啊!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坏蛋蠢到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