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8 害人不浅(1 / 1)

要再恢复女儿身,萧立自然不愿意,既然不愿意,想做个男人活下去,就不该还爱上个男人,否则自己都没把自己当作男子,又教别人如何相信?

或许,他应该答应杨思,同他闺女结亲?

可他明明身为女子,又如何同女子结亲?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萧立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女扮男相,形体样貌可以乔装改扮,但实质、思绪却一如旧日,骗得过一时,骗不了一世…

不仅他要一直对世间的人撒谎,还连带萧远宋凛以及杨柳他们,一起帮他掩盖真相…

他想要为自己而活,不愿接受别人强加于身的亲事,哪怕那个别人是他的双亲,为了逃避,甚至不惜营造出自己已经焚火身亡的假象…

陈家的人何错之有?萧平儿何错之有?

为什么她、他们要为他的一己私欲付出代价?平儿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他,换他一个全新自由的人生,可他拿着平儿换来的命,做着更多“伤天害理”影响他人的事…

平儿当初帮他救他,是为了让他活下来欺骗世人的吗?是为了让他对不该动心的男子心生情愫还插足别人之间感情的吗?是为了让一个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保全他变得满嘴谎言的吗?

现在还要因为他,让宋凛背负莫须有的流言蜚语,影响自己为皇为帝的声名、根基吗?

若他活下来要为这么多人带来灾难,倒不如干干脆脆死了,不带一分留念,不余丁点影响…

可他如今的命,还能说不要就一刀了结的吗?

平儿助他过劫,宋凛帮他渡难,他却将八万甚至更多无辜的生命逼入绝境…

选择死,再简单不过,可要活着,他就不得不接受更多的雕琢磨砺,他的成长蜕变,与旁人无干,可那些因为他不稳重的言辞建议而临险的无辜之人,他如何能够坦然不顾,置而不理?

不过,他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情,想要助宋凛为帝,是因为觉得宋凛仁义礼智信,比宋澄宋致程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适合做皇帝,如果是他,则必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帮助宋凛,便是在为天下的百姓谋福营利,他从来都觉得,君主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却不知“民贵君轻”这四字箴言真正蕴含的道理…

他都不以民为本,又凭什么说自己是在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所以,他就竟该如何做,做甚么?又为了谁去做?做到何种程度是为妥?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日,夜入戌时,都不见萧立回营,宋凛萧远四下里寻找了将近一日,就连顾覃拔寨除营后的狼藉之地都亲自去探了不下三回,却都一无所获,杨思横眉怒目揪住宋凛的衣领质问:“三皇子!萧兄弟失踪之前,不应该同你待在一处的吗?你对他做了甚么?不然他怎么会自己跑出去?”

逐一问过巡营的卫兵之后才知道,萧立是自己跑出了营区,并非被叛军掳劫身陷险境,但将近一日过去不见人,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无可奈何之下,杨思唯有质问宋凛。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追究责任无济于事,但这天大地大,竟该如何去寻…

萧远又急又气,一拳一拳锤在桌上,心中埋怨萧立这都甚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一点没有身为左翼军师的责任与担当,到底还是不值得托付,教这一众兵士如何信服听其所命?

不只他,连带着任命他为军师的宋凛,在所有将士的心中都会威严扫地…

“三爷!杨将军,属下有罪!该罚当诛,虽万死,也难辞其咎…”

萧远痛心疾首,跪到二人跟前,要拔剑自刎,但剑刃划破皮肤传来的痛感又让他渐渐清醒,死有何用,当务之急,是将萧立找回来,该打该罚他家主子自有判断,轮不到他来谢罪操心,他若就此死了,才真的是陷宋凛于不仁,陷萧立于不义…

扔开剑,萧远伏首叩地含泪请求:“三爷!请允许属下再出外寻找!明日辰时之前,必定将他带回!”不待宋凛回应,萧远拾剑冲出帐外,转瞬便消失在夜雨里。

杨思的手还提溜着宋凛的衣襟,见萧远又是要死又是要活、又是流泪又是请命的,完全懵了神智,没了主意,“三…三皇子…你别告诉杨某,远兄弟他,他也对…”

杨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萧立留不得啊!魅惑他就算了,三皇子也被迷得神魂颠倒,就连萧远也着了他的道儿…

且看萧远那要死要活的架势,中毒还必匪浅,便说他殃民祸国,也不为过!

“三皇子,你老实告诉杨某,那萧立,究竟是个甚么来头?莫不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幻化成人出来祸害人间的狐媚妖怪罢?!”

杨思恢复理智,一瞬间放下对萧立的执念,“都说当局者迷,果然不假,杨某现在才发现,他们二人都姓萧,莫非其实是兄弟?

若是这样,那就更要斩草除根了,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将来不定还要残害多少生灵!”

松开宋凛,杨思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宋凛瞥一眼摩挲着嘴角自说自话的杨思,理正衣襟不回答。

他对杨思的敌意,比知道他在打萧立的主意时更加浓厚了几分——轻易地对一个人抱持好感,又轻易地因为一件尚不明朗的小事怀疑甚至贬低别人,如此做派,恕他难以苟同。

与其说杨思是活得清醒,莫如说他活得太过轻浮。

宋凛相信萧立,即便他现在未顾大局擅自离营,他也信他另有原因苦衷,待他回来,必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即便萧立只字不语,他也绝不会生出、讲出他狐媚害人的想法、说辞…

当然,他身为左翼将军,赏罚自要分明,若萧立果真有错,他绝不会包庇姑息。

不理会杨思的自言自语,宋凛也出了营帐继续去寻萧立。

但他方出帐不过三五步,便见一高一低两人一马向他走近,马背上还拓着甚么——是萧立!

宋凛微睁起自己能辨物的那只眼睛,待看了究竟确定是萧立之后,才大步朝来人迎上去。

“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赵拓洋洋盈耳的声音穿过风雨扑向宋凛,萧远手中的剑越握越紧,一听到赵拓喊“师父”就恨不能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喊不出口。

可是…

视线转向伏在马背上晕厥过去面色苍白的萧立,萧远只能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再看这赵拓不顺眼,萧立在他手上,不,应该说,是他救下萧立一命,还将他驮回军营,他自然不能一卸磨就杀驴那么不仁不义,至少,现在不能。

“汝何故来此?”宋凛本就阴沉的脸一看到赵拓更加黑了几分,一个杨思已经让他头疼不已,现在还来个更加缠人恼人的赵拓…

而且这赵拓,明显和萧立是旧识,且对他情意匪浅…

然而赵拓于宋凛另有深恩,若不是他和赵恒,袁梦不可能顺利出宫逃出生天,所以,即便他觉知这个赵拓远比杨思还来得危险,他也无可奈何。

不动声色叹口气,宋凛视赵拓为无物,径直走到马儿侧边,将萧立抱下来就往营帐里去,他已经懒怠去管赵拓如何找到的他们的营区所在,自离京出来,他并未安排讯兵同宋澄送过消息,连宋澄尚不知他们大军的位置,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礼部侍郎公子却能单枪匹马、穿过由董合领着三万兵马驻守的隘口而毫发无伤、后还准确无误地来到营区找到宋凛的主帐…

这一切的匪夷程度,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道明的,而宋凛也不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似将世事万物都握于掌中的造物神明的神态,所以虽有疑惑,却不再感到惊讶。

忽略背后传来的“颀长说了,要同您一道征战杀敌,自然不会食言…”的声音,宋凛将萧立抱回了自己床旁横着的特地命帐守为他准备的铺上放好,后将杨思以及跟着进来的萧远赵拓请出去,并吩咐帐守拦着不准任何人打扰,有事明日再议之后,便毅然转了身回帐,任几人在外面如何吵闹呼唤都不做搭理。

走到萧立旁边,看着他如纸苍白的脸、被雨水淋灌透湿不停滴水的发丝、鬓角、脖颈、衣袍…宋凛心中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异样感情,停顿几息,终于还是拿出自己干净的衣物,动手为其擦拭换洗。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一日,卯时半过,萧立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旁还传来一股温温热热的感觉,似乎,直到方才,都还有人同自己睡在一起。

疑惑着要下床,却见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因为剧烈奔跑而被撕扯渗血的伤口也重新做了包扎,脚碰到地,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缩回床上。

别过眼望,与他所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张床,看到它以及其上濡湿的床单被褥,萧立的疑惑终于得到解决,但他却没有多少别样的感觉,不再悸动欣悦,有的,只是无尽的漠然。

帮他换洗衣物的,是宋凛也好,杨思萧远甚至赵拓,无论是谁都好,都再无差别,或者说,他心中无期待,便不会再因此而想入非非,他,是个男人,被同袍帮换衣物,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与兄弟同吃同睡,亦无任何新奇可言,他若在意,才会显得奇怪。

不过,宋凛这一大早便没了踪影,竟往何处去做甚么?

萧立捂住自己又开始疼痛的伤口,轻轻挪动身体下了床,赤脚走在因为连日的雨而变得温温润润的泥地上,裤腿没过脚踝沾着地,没走两步便被粘上黄泥变得脏兮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乃是宋凛的里衣,他被换下来的衣物鞋子全都不在帐里,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衣服上、空气中,都透发、残留着只属于宋凛的独特气息…

摇摇头,甩开不该有的情绪,萧立稍微挽了挽裤脚,准备回去自己的营帐。

但还未出帐,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出去,恐怕会引起一场不必要的骚乱,于是静静坐到桌边等待宋凛,视线则停留在已经更换了布局的沙盘里的灰色小标旗上。

不过一日,顾覃叛军已经从隘口对面的泾河中部,移到了泾河的下游——芜云城…

芜云城?!

萧立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迈到沙盘旁边,顾覃他们,这是侵占了芜云城?!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因为粮草被盗,改变战略,以攻转防,借地利之便修养整顿?还是说另有目的?

芜云城距离萧立他们现在所在的隘口村落,约莫有三十余里,原本芜云城与京城相隔也不过三十余里,但泾河弯绕颇多,流向也东歪西拐,他们虽然是从南门沿着泾河在出发行进,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的西南方,也即芜云城的西北偏北的方向。

他们而今据守的隘口村落,严格来说,并非水城边境,再往西十里,便是麓湖城,也即萧立萧远的故土萧山镇所属的占地宽约芜云城两倍不止的城池。

芜云城麓湖城之间,相隔四十余里。

萧立想不明白,顾覃既然放弃与他们相持相峙,为何不直接回京助程振攻打京城,却往占芜云,做这等与程振初心相悖南辕北辙的事情?

出神思索间,宋凛默默无声走进来,将手中托着的东西放好后,站到萧立旁边,视线循着萧立的目光也落在写有“水城”二字的小标旗上。

“顾覃占城,以屯兵粮,吾等欲攻,需得从长计议。”听到声音,萧立才发现宋凛,颔首唤一声“三爷”,却不将头抬起来,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平静无波道:“领侍卫内大臣吕敢吕大人以及新任知府李硕都在城中,顾覃轻易便占得城池,想来他二人处境已然危险。”

自前几日,李硕送了两万兵马三十门大炮入京之后,他们按萧立所求又回了芜云,守一方城,可以养民练兵造炮,以为援应,不曾想…

萧立眸中再次闪过自责,若吕敢李硕皆被顾覃戕戮,那他真就害人不浅,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偿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