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2 世代为奴(1 / 1)

虽然同名同姓同职,但此刘升非彼刘升,圆脸塌鼻的刘升有妻子有儿女,另一个中箭死了的刘升是个孤家寡人。

他二人互有耳闻,却从未打过照面,孤寡的刘升智勇双全晋升飞快,当圆脸塌鼻的刘升还是从五品的下五旗包衣参领之时,他就已经位从三品,不过那之后突然申请调任去了程振麾下,具体因由无从知晓。

数年之后,圆脸塌鼻的刘升才升到同等职位,为更多的人所知晓。

不过即便他与那叛贼刘升同名同姓,也从未有人将他二人混淆。

石鱼满腹狐疑将人望着,让他感到可疑的是,为何这个刘升会突然被指命为守城的将官之一,另外,听他几个的话中之意,三皇子宋凛和副将郭宁还另有任务安排,却不肯同旁人透露半分,莫非,他们现在所行,便是大皇子所说可出奇制胜扭转乾坤的良方妙计?

想不出头绪,石鱼径直走到刘升侧旁,打算从这口风不严的人身上套些话。

刘升哈哈一笑,挠着脖颈,再明显不过地敷衍搪塞道:“石副将你听错了,我们哪有提到什么三皇子郭副将!怎的这么年纪轻轻就开始幻听!要不要刘某找个大夫来给你瞧上一瞧?!”

小胡子男人一本正经打断:“诶,虽然不能同石副将说明详情,但咱们也没必要撒谎骗他!”说罢又同石鱼拱手致歉,请他包含谅解。

石鱼含笑着点点头,不再多问。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六,卯时近半,攻城还在继续,城门早已破开,再无法闭而不出,石鱼只好率兵迎击。

四万守城兵倾城而出,窝在城里早已心痒难耐终于可以舒展全脚的兵众士气高昂,与程振猛攻将近一日却成效低微、已经疲惫不堪的十五万叛军对阵也丝毫不落下风。

鏖战又近一日,叛军且战且走,但哪怕已被逼到城外五里地外,程振也仍旧不肯退兵。

连续两日无休无止地厮杀搏斗,不只叛军,守城兵亦是筋疲力竭,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石鱼有意退守,可城门已被攻破,而且他们若先撤退,势必影响士气,程振若不肯放手继续猛攻,那这南门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小郭!你速速回城通禀大皇子,让将其余几大城门的兵全部调来支援,必须尽快将程贼击败,否则…”

石鱼坐于马上一边挥刀斩杀,一边同身旁抬枪刺杀了对面一名骑兵、又以匕首插进另一个趁机偷袭的叛军胸膛的亲兵吩咐。

亲兵浑身的血被雨水冲刷一尽,胸前的盔甲被砍破,臂甲只剩一只,听得吩咐大声应是,再杀掉后背偷袭的一人便策马疾驰。

石鱼大刀继续开合,削头砍肉劈开一条路欲与程振对阵,只有杀掉这个叛军头目,方能一举瓦解敌人。

程振杀人跟本不用刀,轻出一拳便能捶爆一颗头,挥臂一劈便能劈断五杆枪,赤手一掰便能折弯两把刀…

石鱼远远望见,脸被吓得惨白,自知不是程振的对手,遂勒马停步不敢再靠近,握刀的手颤颤发抖,下定决心要撤兵。

慌神旋马欲退、忘记挥刀砍杀间,十余名手握长枪的叛军顺势将他圈围。

“报——!”

程振一边出拳一边挥刀,只用两只手就解决掉五名围攻的守城兵,怒目一瞪扬声一吼,便不敢再有人靠近送命,稍微喘口气,后神色动摇地放眼望厮杀搏斗的情况。

两日强攻,丝毫不见成效,伤亡惨重不说,连刘升都赔进去,但他仍旧不肯退兵。

因想着已经损失那么多,此刻收手,岂不功亏一篑,既然来了,不搞出点名堂怎么行。

正思考是否该改变打法,转移阵地分兵攻打东西两门之时,身后传来一声疾呼。

旋马去望,便见一名讯兵躲躲闪闪策马扬鞭冲将过来。

“报——!”

跨过四仰八叉相枕相藉的残尸破体,躲过挥来砍来毫无章法的刀枪剑戟,讯兵终于冲到程振身边,翻身下马噗通跪到程振侧前,“将军,不好了!顾少都统那边传来消息,说李史亮叔侄反水了!”

程振大惊:“你说什么?!”

程劲顾覃砍杀掉手边的守城兵,也都策马靠过来。

讯兵喘着粗气继续禀明:“那个新任知府李硕将少都统和顾参谋迷晕捆绑关押起来后,就把征得的兵马全部带走了!”

“征了几万兵?又带到了哪里去?!顾放他们人现在在哪儿?”程振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尽全力抑制住挥刀斩杀讯兵的冲动问道。

“回将军,据说是两万兵马,具体带到了何处少都统他们不知,现在他们正在回京的路上…”

程劲催马向前几步到程振身边:“父亲,咱们要不撤兵罢!”

程振没有立马做出回复,俯视讯兵怒不可遏,程劲继续劝道:

“父亲!蕃兵到底勇猛,咱们这么多兵马打他们几万兵都没能占到上风,若十庚传来的消息属实,只怕那李什么的知府会来偷袭!

或者已经同宋老大他们汇合到一起了!再打下去得不偿失啊!”

素不多话的顾覃亦要规劝,程振仍旧不说话,环视一圈渐黑渐沉又要入夜的天、不停不断下了几日的雨、疲软无力轻易被砍被杀的兵,咬咬牙,啐一口,终于无可奈何高呼了一声:“撤兵!”

“撤”字一出,四下皆喜,不仅被圈围住久久无法脱身的石鱼,激战无休又困又饿疲累至极的守城兵,连程振自己的兵也感天谢地,一瞬间疲累全扫,如脱缰的马、跳脱的兔,欢欢喜喜跟跑在后面回了营地。

程振的营地还在之前的山上,由受伤的顾武以及顾覃的爱子顾奕兮等近两万的兵马留守。

听到大军狼狈逃回,顾武扶着被宋凛划伤的腰腹匆匆迎出帐来。

“将军!”

不顾滂沱雨势,顾武光着臂膀上身为程振牵拉同样疲累已经上不了坡的战马,一个人拉不动,便换来四五个人同时拉,更有顾覃程劲下马在后用力推。

程振心情不美丽,明知道顾武顾覃很费力,就是不愿下来自己走,好容易到得营区,众人筋疲力竭或坐或蹲或躬着腰大口喘气。

身后东倒西歪就算听到前方有肉吃也提不起劲再走两步的兵士们看到营区的火烟亮光终于松口气,瘫着倒着停在路边休息。

顾覃顾武将程振扶回他自己的主帐,便又一刻不停地安排守兵沿着下山的路去扶助伤兵…

待忙完回来,已经夜入亥时,顾覃累得都顾不上吃口饭便直接昏死过去。

众人将他抬回帐中,换下已经被血染红几乎不剩一片白处的衣服,后放躺在床上让他休息。

一直躲在帐内不敢出去、不敢挪动一丝一毫的顾奕兮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抬着进帐,又那身血衣刺目醒眼,以为顾覃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眼泪啪嗒啪嗒流出来,跪在顾覃床边声嘶力竭唤爹爹,越唤越急哭得喘不过气。

“二公子!莫哭莫哭…覃都统他没事,不会死,就是太累睡着了而已!”抬人进帐的其中一个小兵不忍看这痴儿痛哭流涕哭坏身体,好心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坐好道。

顾奕兮眨巴眨巴自己的汪汪泪眼,止住哭,鼻音浓浓软软糯糯小心翼翼问:“爹爹…爹爹只是睡着了吗?”

小兵点点头,“所以二少爷不要哭,莫打扰了覃都统休息!”

“好好,奕兮…奕兮不哭!不吵爹爹!”顾奕兮点头如捣蒜,吸吸鼻子擦干眼泪咧着嘴同小兵笑道:“大哥哥,奕兮肚子好饿,想…想吃肉肉…”

一边说顾奕兮一边揉自己扁平的肚子,望着小兵眼中如有波光流转,满脸都是期待。

他已经将近两日未进食,顾覃不在,吩咐了手帐的兵不准任何人进去,哪怕送饭也只能由他们几个帐守亲自送。

但顾奕兮很怕生,每次有人进来他都躲在床底下,直到人走了才出来,送的饭菜不合口味,他跟本吃不下,又不敢说,就这样硬生生饿了两日。

终于遇到一个肯同他说话安慰他不嫌他又痴又傻的兵哥哥,他便大了胆子要肉吃。

小兵为难又无奈,看看同伴,又环视一圈帐内,见矮桌上盛的萝卜白菜丝毫未动,想要拒绝又不忍,只好将他拉着出帐去吃他偷偷藏起来的肉干。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八。

休整一个日夜,程振顾覃以及所有余下、四肢健全的兵又恢复些许活力,程劲虽然也有上阵杀敌,但真正动手的还是顾覃。

顾覃一边要打向自己发动攻击的守城兵,一边还要保护程劲不被人戳伤砍伤、坏了程振的根基。

这一场恶仗,也就他程劲打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入夜之后,几个人围坐在程振心爱的食桌边,大咬大嚼狼吞虎咽地吃肉。

待大快朵颐腹胀鼓鼓,才打着饱嗝儿移到沙盘旁边议事。

程劲一脸得意地同程振汇报这两日的战况:“父亲,这次攻城,也没有败得一塌涂地!”

程振剔着卡在门牙上的肉丝,白他一眼不说话。

顾武因为没出力,脸上挂着歉疚的笑,附言安慰众人:“将军,少将军说得对,今日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人清点过伤亡的人数,还去战场回收了能用的兵器,咱们虽然伤亡不少,但宋家那边,也没讨着便宜,甚至比我们的战况还惨烈!”

说着顾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是顾覃的长子顾礼民派人送来的让所有人都能眉开眼笑的好消息。

自他们举兵入京,顾礼民便预料到会有伤亡需要补给,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四下征兵,知道他在征兵,临近的四五个城池的城主、知府纷纷效劳出力,几日下来,聚少成多,已经征集了十余万民兵,还购有上乘的战马五千匹,不只如此,更有粮草三万石、草料两千五百石、粗粮一千石,够他们吃上十日左右,且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不出半日就将赶到。

闻言,程振脸上终于有了喜色,一巴掌拍上顾覃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顾覃啊!没想到你这大儿子办事竟这般靠谱!实在让人刮目相看呐!本将军高兴,必须要重重地奖赏你们父子!”

说完又不住地摩挲髭须,程振简直喜不自胜,开甚玩笑,十余万兵,这之后,他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将宋澄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啊!

和顾礼民征来的兵马相比,这两日的折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顾覃挠着头有些羞赧,他自己的儿子,做什么想什么从来也不让他知道,虽不至于我行我素、不忠不孝,但父子两个有隔阂有距离,是不争之实。

但顾礼民做的事有助于他们成就霸业,让人欢喜称赞不绝口,他比谁都欣慰自豪开心,只是这开心之中,又不免掺杂一些苦涩。

摇摇头,不多想,大儿子已经失了亲近挽救不回来,也用不着他操半点心,他便只要将所有关心给到顾奕兮,护他周全让他平安一生无愁无虑就可以。

“将军,末将不需要奖励,只希望您能同意奕兮继续待在营区…”

顾覃话未说完,程振大掌继续拍他的肩膀,一改先前的态度满口答应:“顾覃啊,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奕兮可不只是你的心头所爱,那也是本将军嫡亲的儿,自家孩子要留在营地,哪里还需要同意?想留多久都可以!”

话毕哈哈大笑两声,同程劲厉声吩咐:“劲儿,从今往后,奕兮便是你的手足兄弟,你可要好好帮扶照顾,不能有半点欺辱怠慢!更不能让别人有丝毫的敷衍不敬!”

程劲心里自然不会服气,但为了大局,为了让自家父亲面子上过得去,他再瞧那痴儿不起,也要违心地说一声“孩儿谨记父亲之命,必以兄弟之礼厚待奕兮!”

兄弟之礼?不好意思,他没有兄弟,更没有那等天生痴傻的亲戚,只待这战事一了,谁还管他甚么恩情大义,一朝为仆,便永生永世都只能是他脚下匍匐的奴隶。

顾覃如此,他的儿子,顾奕兮甚至顾礼民,自然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