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3 投毒真凶(1 / 1)

在监视邱良以及他匀秀而来的主子徐煌的途中,赵拓已经知道了萧立的真实身份,所以,既然宋凛有那几多顾忌,不敢公然维护,便莫怪他赵拓不顾师徒情义,夺人所好了。

虽然,他拜宋凛为师,本也不是出自真心。

袁梦强压下心中的不悦,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无规无矩散漫随意的赵拓,“既如此,你便坐下也是无妨。”

萧立惶恐道谢,但袁梦始终不多看他,宋凛紧紧拳头,越发不明赵拓将他们聚集于此究竟有何用意。

而且,相较此事,他有更为重要的事需同萧立确认。

似乎看出宋凛心中所想,赵拓不慌不忙抖平衣服上的褶皱,云淡风轻主动开了口说明。

“师父,想必您一定好奇,为何徒儿会将各位聚集于此吧?

但这个问题,颀长心想,顺仪娘娘才是那个最适合为您答疑解惑之人,您说是吧,娘娘!”

感受到赵拓不怀好意的目光,袁梦不禁莞尔,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环视房内,却不急于解释。

听着两人对话,高南因大悲大喜流个不停的眼泪忽然止住,咽下唾沫不可置信地将他前一刻还感激不尽的再造恩公望着,莫非…他…他求助此人,无意间已酿成大错?

宋凛虽有惊疑,但很快又恢复镇定。

萧立则因早就知晓了其中的因果缘由而默不作声。

赵拓会知晓个中详情,并不奇怪,他能趁着徐煌为报复他将邱良害死而出门去寻宋致调派人手的空当,适时将他救出,自然不是巧合,既早有准备,那他要从徐煌口中窥听到袁梦与薨皇后周未央之间的秘密,也并非难事。

“不错,我等现在所处,便是当年,皇后娘娘为初为秀女的本宫,特意寻置的偏院厢房。

本宫本为匀沂境内一户贫寒人家的子女,与匀沂王刘固的亡后——葛兰蕊的兄长葛明堂两情相悦,但因家境悬殊,葛王后坚决反对明堂与本宫交好,强行为他娶了某个王公贵族的千金为妻,并为了让明堂死心断念,花银百两将本宫从爹娘那处买下,转卖给了条件优渥却无儿无女的城中富户,后又借敦睦邦交的由头,将本宫连同其他十数名显贵千金一同送来了四平参选秀女。

明堂不堪与本宫生离,更不能忍受本宫成为别人的女人,在本宫离开匀沂不久,便投了湖自尽。

心爱之人既死,本宫又岂能独活。

无奈到了四平之后,好一段时日下来都无法脱身独处,直到评选前日,本宫才寻得一个机会溜出储秀宫,投湖以殉明堂的一世深情。

不曾想,却被恰巧撞见那一幕的皇后娘娘差了人救起,还为本宫请来太医诊脉救治。

太医先同娘娘恭祝,说本宫福大,性命无忧,待娘娘面露慈色,心情大好了,却话锋一转,说甚么‘只是,若不好生调养将息,腹中的骨肉,怕就难以保全了…’

听得太医所言,莫说皇后娘娘,本宫何尝不是如雷轰顶,但本宫怕的,并非欺君杀头,唯恐腹中的孩子无辜丧命尔。

本宫不愿将明堂的的骨肉就此被扼杀,便恳求皇后娘娘,暂保本宫一命,待孩子出世,必不再厚颜苟活,只求她能让本宫顺利生下那个孩子…

皇后娘娘到底心善慈悲,不忍看到一尸两命,便同太医吩咐,让他将‘皇后娘娘喜得龙种’的消息遍传深宫,并安排打点了遴选秀女前验身相关的一切事宜,买通稳婆只是其中一样;之后,待皇上果真钦点本宫以及其余数十名千金为秀女之后,便将本宫偷偷安置在了这处厢房养胎。

多亏了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区区一介秀女,即便消失被害,也不会惊起半点波澜…

再加上本宫有皇后娘娘相助,要顺利产子,也并非难事…

但…”

袁梦说到此处,语有凝噎,“怀胎十月,孩子出世以后,本宫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他抛下不管…

凛儿…你莫怨怪为娘,这些事,本宫本来不愿让你知晓,惹你伤心的,可如今…”

宋凛苦涩一笑,“如今皇上被害,四平将倾,大皇兄性命攸关,更…太皇太后欲以吾为帝,大皇兄恐要痛下杀手…”

停顿几息,宋凛面色恢复如初,不再揪着前事不放,却让袁梦放心,即便宋澄真要害他,他也绝不伤他一根毫毛。

待退了程振叛军,他便离开四平,绝不同宋澄争抢皇位。

这些旧事,他虽未知全貌,袁梦未免露出破绽,也鲜少同宋澄相处亲近,但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叮咛提醒,必要全心全意辅佐宋澄,哪怕舍命也要护其周全…

此外,最让宋凛无可忽视的,便是她二人的容貌,竟比他还多几分神似。

旁人不常见到袁梦,或难察觉,但他几乎日日守于宋澄身侧,岂能不知。

听得宋凛明表胸意,袁梦更加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兄弟二人,皆为她的腹中骨血,可她却因心无宋祯便对宋凛疏远冷漠,哪怕日日相见,也比不得宋澄不痛不痒地唤自己一声“姨母”,哪怕,他欲将自己生母的性命交由叛贼程振任意撕扯践踏,她也无怨无悔,仍旧爱得深沉…

袁梦悲愧交集,哭得撕心裂肺,拿了干净的布帕回来欲为宋凛擦拭周身雨水的云娘,呆呆地立在门口,亦是老泪纵横。

高南心中绞痛,哪里想到自家主子竟比他惯常所见还要活得苦楚辛酸,比起宋凛,他那点断根之耻,又算得了什么?!

而萧立,虽然已从徐煌口中听过大概,但再亲眼目睹宋凛母子的互相坦白,仍不免泪眼婆娑,倍觉愤慨。

袁梦自然是舐犊情深,但宋凛何错之有,同样生而为人,却偏要掺杂私念,强行分出个高低贵贱,她要宋凛大度宽容,恕她偏私之过,体谅她的爱子心切,可她又何尝为宋凛考虑过一丝半分?

但萧立毕竟没有资格插手干预旁人的家事,袁梦再不对,那也是宋凛的生身母亲,他既胸怀宽广,不争得失,他自当全力辅佐,同进同退,不渝至死。

“哈哈哈…”

就在众人皆心有哀戚,肺腑感伤之时,房内忽地爆发一阵大笑,引得大家不悦凝视。

“抱歉抱歉,颀长一时情不自禁…”

“禁”字说完,赵拓再又捧腹出声,似乎方才的幕幕景象,在他眼中不过一场出乖露丑、惺惺作态的闹剧,简直不忍直视。

“非乃颀长目无师长,无情冷酷,不晓得何为舐犊之爱,但是师父,”待笑够了,赵拓方才摆正身姿,一本正经地说道:“颀长知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大皇子…哦不,或许该称为葛氏公子,他既非我四平的皇室血脉,又何来皇权的继位资格?!

您若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帝位拱手让给一个外姓之人,和现在城外举兵叛国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您或许是贤明高洁了,可您的皇兄呢?他又成了甚么?他可要一辈子、甚至世世代代背负鹊巢鸠居、厚颜卑鄙的骂名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种种,您可有想过,大皇子他作何想法?

难道他会甘愿受您施舍可怜?”

赵拓似有所忆,一番话说得痛彻心扉,醍醐灌顶点醒众人。

萧立宋凛乃至袁梦,都不得不承认,他们谁都不曾有过相关思量,一味地自行其是,为着某些人事,甚至不惜倾尽所有,然后便陷入无边的自我沉醉,难以自拔…

除此以外,萧立更多的是感到迷茫混沌,就他在徐煌那处的所闻所见来看,赵拓纯粹是一个道貌岸然、诡计多端的穷凶极恶之徒,借刀杀人害死邱良不说,未免遭到报复,还暗中派人监视徐煌的一举一动,以期寻出合适的机会,将徐煌也送上黄泉。

如此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会接近宋凛,必然另有所图,此后必要多加防备才是。

可当他被赵拓救出,带至这间厢房,再听他方才所陈明哲之见,他又不免心生动摇,委实难再辨清赵拓究竟哪面是假,哪面是真。

感受到萧立凝视的目光,赵拓微微侧脸同他微笑,一如他们萧山镇德仁医馆门前初见时那般模样。

萧立看得恍惚,神情愈渐木然,往事种种浮现心头,覆辙之鉴在前,让他不得不觉得,或许在摸清此人的底细,以及接近他们的真实目的之前,都暂时不能再妄加揣测判断。

当二人四目相对,气氛凝滞之际,宋凛已经敛去方才被赵拓诘问不自觉显露出来的错愕恍然之色,握拳抵唇一声清咳,后如常沉静漠然道:“汝所言,不无道理,可以为鉴。然此事乃吾辈之私,汝何以知,又欲何为?!”

“哈哈,师父,相较徒儿如此行止的背后之意,您不应该在意娘娘避重就轻、还掩而未出的毒谋皇上的真相多一些吗?”

话音落,满室寂,静而无声,只闻倒吸凉气、握拳骨响以及齿间滑露的颤颤低吟之声。

袁梦脸色煞白,整个人瘫进圈椅,似乎支撑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业已耗尽用光。

宋凛眼神犀利,凛若寒霜,手背上青筋突动,紧握空桑,似乎只要赵拓再敢胡言乱语一句,他便会让他此生此世都再开不了口说话。

萧立闻言瞠目,待看袁梦宋凛反应,忽地了然明白过来,单就宋凛这副如临大敌蓄势待发的模样,他先前所料——皇帝遭人投毒背后另有阴谋隐情,而袁梦所知必然匪浅一事,便得到了证实。

好一阵沉默,赵拓面上始终挂着浅笑,不急不躁,更不催促,仿若一个置身局外的旁观之人,只是为了看一出好戏,才将众人汇集于此一般。

高南绞着双手不可思议地将自己的主子望着,他不明白,为何宋凛的空桑剑明明已经出鞘,却还不动手将那个含血喷人诋侮自家生母的狂徒解决,难道他会信,是自己的母亲毒害的皇上吗?!

“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高南声音颤颤,语带哭腔,整个人扑跪到宋凛跟前,拽着他的裾边苦苦哀求。

“爷!娘娘…娘娘怎么可能是下毒谋害皇上的凶手!您岂能将无关紧要的外人恶意中伤之言信以为真呐!”

见宋凛虽有动容,却再无别的反应,高南终于忍耐不住哭出声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今日的所闻所见,短短一瞬,他所敬重的所有人事,全都变了模样,那般陌生恐惧,那般冷酷无情。

“咱家一定是在做梦,想来是思念主子思念得都糊涂了,主子还在回京的路上呢,还在回京…”高南终于不堪打击,跌跌撞撞地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跟在宋凛身边十数年,自家主子是个甚么脾性,受过多少折磨委屈,再无人能清楚过他,即便宋凛同袁梦,惯常都是一副冷漠疏离,让人难以接近的模样,但他知道,其实他们比谁都宅心仁厚,重情重义。

可就是这样一对母子…

宋凛萧立都心有不忍,望着高南渐行渐远的身影不是滋味,但他们追出去又能如何?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

自看到袁梦无力瘫坐,宋凛便也明白过来,赵拓所说,当为事实,即便他仍旧保留着最后一丝倔强,只要赵拓再多说一句,他便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恶意中伤,会毫不迟疑动手结果他的性命。

可赵拓,甚么都没再开口…

而他的母嫔,也未做否认…

“那日,二皇子突然来到本宫面前…”终于,袁梦缓缓撑起身子,万念俱灰地笑望着高南离去的方向,眼神已经空洞,似在回忆,又似别无他想,翕动的嘴唇声音细弱,几乎低不可闻。

云娘神情哀婉,却不再流泪,坚定不移地上前搂住自家主子的肩膀,赵拓却以十指轻缓不断的敲击着自己的膝头,凝视着厢房正中铺就的那张西番莲毡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