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驾?!”萧远不明其义,“将军是指的皇上?”
杨思嫌弃地望他一眼,回道:“你好歹也算半个读书人,怎还不如杨某一介武夫!”
随后不做多言将他拉下床出帐,“有什么话,路上再讲,事不宜迟,再若晚去一阵,只怕,大皇子性命危矣!”
一个时辰之后,填饱肚子拔营起寨一切收整完毕,萧远便莫名其妙地跟着杨思,以及昨日夜袭剩余的两万九千兵马匆匆下了山往官道上赶。
他们安营之处,离京城尚余十五里行距,若走官道,虽然会拉长距离,但好在平坦易行,总体来看,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杨思因为右臂受伤,不好拿刀,便由萧远帮他提拿兵器。
他二人并马齐驱在队伍之前,骑弓步炮辎重依次在后,雨仍旧在下,且丝毫不见减小,天色尚未放白,有不少人、马因看不清路打滑摔倒,但杨思只管喝令前行,让掉队之人尽快跟上。
当上得官道,天已经蒙蒙亮,士兵们皆面路喜色松叹出气,脚上的步子越迈越急。
“杨将军,这下你可以告诉我,先前说的大皇子有难,是甚么意思了吧?!”
强忍一路,萧远略微将马头靠近杨思,挡着嘴用不大不小刚好他二人听见的声音问道。
杨思前后一番顾盼,点点头,略微压低蓑笠,神秘兮兮地同他说明:“昨日夜袭,明显是有人在暗中帮助程贼,你道是谁?”
萧远摇摇脑袋,垮下脸,他若晓得,今晨又岂会那般失落难过,这会儿还用得着同他杨思请教?
“首先可以排除,那绝不可能是大皇子玩的把戏。
其次,三皇子也收到了密信,说明除了那个想要帮助程振的神秘人之外,还有一股势力,倾向于我们这边。
他们两者,绝非同一批人!否则,根本没必要特意传信让三皇子自投罗网,直接反袭必然更具成效。
且就三皇子手中那封信的内容来看,必定是书信之人,先写了让我等偷袭的话,后被神秘人窥见心思,从而派人提醒的程振,如若不然,其中的内容必将颠倒,你我现在,也早已命丧黄泉了。”
萧远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点点头,旋即又左右摇晃,“我还是不懂,这与大皇子性命堪忧有何关系?!”
杨思捂脸做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还真是愚不可及!朽木难雕,仔细想想,不论送信之人都是何身份,是不是意味着,京城境内,天子脚下,有人狼皮羊皮,在暗中帮助程振叛军?!”
“也就是说,城中有内奸?!”萧远终于明白过来,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杨思,惊讶之余,又不免感叹,“没想到将军你人不可貌相,居然看得这般透彻明白!”
杨思哈哈一笑,“那是自…等等,你小子,话里有话啊!”
“不过杨将军,三爷尚且不明真相,你怎的只看一句‘事有蹊跷’便猜出了事情的全貌?”萧远着实疑惑,他自认愚笨,可宋凛素来精明强干、智勇双全,难道也敌这武夫不过?
“你们到底年轻,待到了我这把岁数,想不明白都难呐!”
“可你还是没说,内奸与大皇子的性命何干呐?!”萧远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杨思无奈,只好说了实话,“此乃杨某身为一名忠臣良将、非凡超群的直觉!你是不会懂的!”
话毕,杨思怅然叹口气,不再多言地夹马挥鞭疾驰走了。
萧远在他身后失笑嘀咕一句“戚,还不就是倚老卖老?!”后,便也鼓足干劲追了上去。
宋凛独自回京,首要之事便是寻找萧立,他不曾往见宋澄,甚至将自己的母嫔袁梦都暂时忘在了脑后。
但回至行水宫,却连杨柳印泽都不见了踪影,待问过刘全李昌明等人,方才知晓,昨日晚间,被支越接出了宫去。
宋凛这才回想起来,他二人已经结为夫妇,道一句“理当如此”便又问高南的去向,“可与萧立同在?”
刘全一脸歉意地摇摇头,“爷,我们已经连续四日,未见过南公公和萧幕僚了…”
李昌明孔房耳一并附和,“是啊,自您被大皇子宫中的管事冯吉叫走之后,他们没多久也离开了,同支侍卫一道,似乎去了娘娘的霜泽宫…”
几人一并陷入回忆,努力回想,希望能为自家主子提供一些可用的线索,但他们能想到的,仅此而已。
宋凛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身便要飞往霜泽,却在宫门口,看到似乎已经久候多时的赵拓。
“师父,您可算回了宫来!徒儿很是挂念您呐!”
赵拓撑一把翠边纸伞,笑容可掬地朝宋凛走近。
“看看您,这么大的雨,怎也不戴些挡雨的东西!”停到宋凛跟前,赵拓将自己手中的伞半撑在宋凛头上,眼放异光地将他望着。
“汝何事来寻?”宋凛心有防备地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赵拓见状又往前靠几步,令他二人之间,几乎不剩一点空隙,同时拉住宋凛的胳膊,以免他再退再避。
“徒儿来寻,自有要事相见,师父您这般冷待徒儿,让人好不伤心!”
宋凛受不住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汝莫作怪,好生说话!”
“哈哈,”赵拓闻言捧腹而笑,“好吧,那徒儿便有话直说好了,师父您可在寻找萧立?”
“汝知他所在?”
“嗯,您跟徒儿来便是!”赵拓说完,转身欲走,又想着宋凛浑身透湿,再要一直穿着那套湿哒哒的甲衣,恐寒气入骨,伤了身体,遂让他先换了干净的衣物再出发。
“事不宜迟,汝前方带路即可。”
赵拓拗不过他,只好放弃,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东转西绕,穿林过桥,最终来到一处挂有“未已宫”几个大字的牌匾下方。
“这是…”宋凛停住脚,疑惑不解问赵拓,若他没有记错,这未已宫,当是薨皇后周未央的寝宫才对。
“汝缘何带吾来此?!”
赵拓露齿一笑,却不作答,神神秘秘将人拉入宫中。
周未央薨逝已逾七年,但这未已宫却一如旧貌,丝毫不减当年的繁盛景象,看来时常都有人在打理。
可让宋凛奇怪的是,被赵拓推着走了许久,竟连一个宫婢太监都未见着。
欲同赵拓问明原因,他却始终不做回答,只顾推拉着他往最深最偏的一条道上走。
终于,在偏殿最里处,一间通体被漆成朱红色的简陋厢房门前,赵拓才停住脚步,收了伞推门进去,宋凛虽有迟疑,但犹豫几息之后,还是跟着进到了厢房里边。
一入内,宋凛便看到自己日思夜想、时时挂念的人——袁梦、萧立,还有高南和袁梦的贴身老婢云娘。
“爷!”、“凛儿”、“三爷”、“然哥儿”,四人几乎同时出声。
高南最先向宋凛奔来,袖珍矮小的身子几乎整个埋到了宋凛身上,“爷,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高南簌簌地流出泪来,抽噎着把脸埋在宋凛透湿的甲衣之上。
云娘默默揩抹着眼角,不让眼泪流出,萧立静伫袁梦圈椅一侧,不敢太过靠前;赵拓往里又走几步,停在萧立身后,嘴唇翕动,似在低语。
看高南情真意切,宋林心中涌过一丝暖流,不禁嘴角微弯,拍着高南的肩膀无声安慰一阵,“汝何故在此?”
说话的同时,宋凛的视线落向半曲着身子靠在圈椅上的袁梦。
见她神形憔悴,骨瘦如柴,好似大病未愈的模样,不由深感愧疚,松开高南,大走两步跪到袁梦跟前。
“陷母嫔于危难之中,饱尝辛酸受尽苦楚,孩儿实在枉为人子…”
一路上,赵拓虽然对任何事物都缄口不语,但宋凛也并非对宫内的变故一无所知,见袁梦这副状态,便能大致想见,他们几日来所受的“非凡”折磨,
袁梦惨淡一笑,扬手将宋凛唤到身边,缓缓圈入怀中,“为娘无碍,莫要自责。”
母子两个相拥一阵,待述尽连日来的思念苦楚,袁梦以帕拭去脸上的泪渍,托起跪坐在自己跟前的宋凛的脸,“凛儿,澄儿可还安好?”
宋凛闻言一滞,旋即又恢复过来,语带歉疚地答道:“孩儿往蕃请援,此次回京,暂未与见,不知皇兄近况…”
听得如此说,袁梦面上闪过失望,但未免宋凛发现异常,便迅速转移话题,让赶紧将身上透湿的甲衣脱了,以免感染风寒。
袁梦一边说一边伸手帮忙要解甲衣的束带,宋凛瞥一眼萧立,跪着回退两步,叩首一拜谢绝,“孩儿…身强体健,并无大碍,母嫔无需挂怀。”
看宋凛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向“别”处,袁梦自然不难猜出他心有顾忌,遂不再勉强,只让云娘速速找来一些干净的布帕供其擦拭。
云娘还沉浸在他们母子终于相见的喜悦之中,听得吩咐,慌忙应“是”,手忙脚乱退下准备。
“高南,将三皇子扶起来坐着说话罢!”袁梦和颜悦色,几日的相处,她对这个小个子的太监好感剧增。
如果不是他,只怕她们主仆两个已成饿殍枯死在那霉烂不堪的棚屋之中了。
回想昨日的历历场景,袁梦尤觉如梦似幻,并不真实,但当她偏头望向赵拓萧立,神色渐又不安复杂。
就高南所说,他昨日在往平安公主宋雯若烬七宫去的路上,这赵氏公子突然出现,将他拦下,让不得再往前靠近一分,否则二皇子宋致以及太皇太后的人便会立马将他擒获。
因无有已经他们潜逃出宫的迹象,太皇太后便命手下之人仍在宫内搜寻,实在寻无所获,便让羽林卫军在各处宫闱守株待兔,以期他们受不住煎熬自投罗网。
宋雯若的烬七宫自然也不例外。
高南未曾有此一料,仓皇失措间,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赵拓身上,请他务必帮忙脱困。
赵拓念及与宋凛的师徒之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毫不迟疑答应下来。
这才有了,他们母子重逢的机会,对此,袁梦着实肺腑感激。
但,除此之外,对于赵拓,以及他的出手相助,她更多的是不安和怀疑。
昨日之前,袁梦几乎从未与赵拓有过接触,对于这个儒雅温润、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却总有防备,觉得事情不会如同高南所描述的那般浅显简单。
尤其,偷偷将她们从那破败的棚屋转移到未已宫这间厢房来之后不久,那萧姓男子,也被接了过来…
袁梦由此断定,赵拓接近她们,必有所图,只是他到底图的甚么,她暂时不能完全确认罢了。
高南扶着宋凛起身做好,袁梦抬手指指另外两张圆凳,“你们二位,也请坐罢。”
萧立望一眼宋凛,有些迟疑,不敢就坐。
几日前被袁梦轰撵出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今当着宋凛的面,更觉束手束脚,浑不自在。
倒是赵拓,毫不客气,袁梦一说,他便大大方方将凳子搬到宋凛对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萧立面色窘迫,视线在四人之间来回瞟动,迈出的脚还未落地又收回去,犹犹豫豫终于鼓足勇气,“多…多谢娘娘,无机站着便好。”
袁梦面上仍旧挂着笑,闻言并不看他,似乎他坐与不坐,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
宋凛自然清楚袁梦冷淡如斯的背后,有何意味,他虽有意帮萧立化解尴尬,但到底不好拂了袁梦的面子,否则,萧立以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尤其,他还决定,待程振这事了了,便带着这两个于他而言尤为重要的女人,寻一处世外桃源,颐养天年。
至于四平这皇权,自然要交给渴望、合适的人执掌。
“让你坐,你便坐,哪有那么多踟蹰畏惧!”
在宋凛出神想事的当儿,赵拓已经搬来凳子,同自己的并排放好,不待萧立反应便拽住他的胳膊将人强行按坐了上去。
随萧立之后,赵拓列着双腿复又坐下,后望向宋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