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辽国耶律休哥大军已从拒马河撤退,岐沟关重回我军手中。”
“报…辽国耶律斜轸大军已从飞狐陉撤退!”
“报…应云寰朔四州百姓已安全撤回关内!”
连接战报,让朝中的文武大臣的心是安定许多,赵光义也是缓缓舒了口气。
此番出兵北伐,声势浩大,接连大捷,收复诸多州县,甚至还攻克幽州城,收服燕云,似乎近在咫尺。雄心勃勃的赵光义本以为可收复燕云,却没想到一场密谋的双龙会,将到手的胜利夺走,朝中大臣皆是愤慨。
“皇上,辽国狡诈奸滑,竟出如此毒计陷害皇上,天理难容。”
“皇上,辽国狂妄自大,五月十三,萧太后和辽主耶律隆绪于固安论功行赏,以青牛白马祭天地,不仅如此,还将我大宋俘虏做‘射鬼箭’,如此行径,真是丧尽天良。”
“够了!”赵光义龙颜一怒,文武大臣皆胆战心惊,他这一战,比起高梁河时,更加凶险万分,若不是杨继业拼死护驾,潘仁美援兵及时赶到,只怕真的做了俘虏皇帝。
“既然诸位爱卿都义愤填膺,誓血此仇,那就自告奋勇,在朕面前毛遂自荐,领兵出战?”赵光义发话,满朝无人敢应。他冷哼道:“只会趁口舌之利,真要带兵打仗,就缩手缩尾。看来朕唯一能倚重的,就只有太师和令公了。”他神色稍缓,道:“潘太师,金沙滩救驾有功,四州之民南徙,亦是大功一件,朕要重重赏赐太师。”
潘仁美向左迈出一步,毕恭毕敬道:“皇上隆恩,老臣愧不敢当。”赵光义道:“太师不必过谦,兵出雁门关,连收四州之地,用兵如神,金沙滩时,勇猛果敢,救驾及时,乃良将也。朕一向是赏罚分明,有功自然赏。”潘仁美道:“多谢皇上,老臣却之不恭。”
“既然是有功嘉奖,有过就得罚。”赵光义忽然沉着脸道:“曹彬、米信何在?”
“末将…在!”两人怯生生地从角落出来,咕咚一跪,磕头颤声道:“请皇上赐罪!”
赵光义声色俱厉道:“曹彬,你身为大军主将,好谋而少断,无法平息众议,军心不齐。耶律休哥大军围城,一件衣服,一封信纸就至使大军惨败而归,你可知罪?”他转向米信道:“米信,你独断专行,不听忠言,岐沟关被包围,你不仅没有力荐曹彬坚守,反而随他弃军而逃,丢尽为将者的颜面,可知罪吗?”
二人听得是汗流浃背,胆战心惊,支支吾吾,牙关瑟瑟,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砰砰磕头不止。
赵光义道:“如此大罪,本该重责。念在你们之前有功,也怪朕用人不慎,曹彬降为右骁卫上将军,米信降为右屯卫大将军。”
“多谢皇上,谢主隆恩。”
赵光义随后又嘉奖了李继隆、李继宣等有功之人。
“皇上,微臣有本奏!”八王爷赵德芳信步而出,道:“还有一人,英勇忠诚,智谋过人,皇上您未曾赏赐。”赵光义明知故问笑道:“哦,是谁?”赵德芳道:“当然是令公杨继业。”
赵光义哈哈大笑,道:“皇侄,朕怎么可能忘了杨家。朕得以脱险,全靠令公一家齐心保驾,可真是忠义无双啊。”他缓缓站了起来,道:“不是朕不赏,而是想等令公凯旋而归,在这金殿上亲自封赏。”
“皇上圣明!”群臣跪拜道。
此时宫中传信太监来报:“皇上,雁门关加急文书,正在殿外等候。”
“宣!”赵光义大臂一挥,喜出望外道:“定是令公凯旋的消息,快快呈上来。”小太监疾步匆匆,将文书双手呈上。
“雁门关守将,代州后军步马军都指挥使杨景代父叩首…”
金殿内君臣皆轻嘶一声,为何这文书表章是杨景所奏。又听太监缓缓念道:“臣父子奉皇上之命,迎四州百姓南徙。臣父杨继业建议出兵应州,调动辽国大军回救,三州百姓可安全南归。岂知潘太师不纳忠言,执意出兵朔州,与辽兵正面交锋。三万大军为掩护百姓撤离,全军覆没…”
读到这里,群臣皆是瞠目结舌,不敢抬头,目光悄悄一瞥,全然钉在潘仁美一人身上。那宣读太监也是咽了咽口水,双手颤抖,不敢再言。
“念!”赵光义忽然低声一喝,吓得那宣读太监头皮发麻,急忙念道:“臣父出兵前,曾让潘太师出兵陈家谷口,以为接应。岂料我军被辽军围困两狼山,臣弟杨希冒死突围相救,潘太师不仅不救,反而令属下将臣弟射杀在百尺高竿上…”
“皇上,老臣冤枉啊…”潘仁美心跳到了嗓子眼,急忙扑咚一挥,猛磕殿砖。
赵光义依旧阴着脸,一言不发,宣读太监继续念道:“臣与父亲被困两狼山,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好率部血战。臣父为掩护微臣撤离,亲自断后,被耶律休哥包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拒不受缚,羞于被俘,怒磕石碑而亡。微臣拼死杀出重围,只剩百余骑而归,其余兄弟,不知所踪。还望皇上圣明,替我杨家主持公道。”那宣读太监胆战心惊念完后,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内衫湿透。
赵光义听罢,身体摇摇欲坠,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怔怔道:“令公…殉国…七郎八虎只回来一人…”
赵德芳愤慨道:“皇上,定是潘太师欲报杀子之仇,这才故意不救。杨家为救皇上,先是在金沙滩死了三个儿子,如今又遭陷害,只剩六郎孤身一人,还望皇上替杨家做主,还以公道。”说罢一分长袍,跪了下来,以他为首的武将也都纷纷跪倒。
“皇上,老臣冤枉啊!”潘仁美磕头不起,道:“老臣确实派兵前去接应,但大军引百姓回关后不见令公,而辽兵又率大军前来,唯恐不敌,这才撤军,还望皇上明鉴。”
赵德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呵斥道:“潘太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杨景在奏表中说得明明白白,杨七郎前来相救,你不但不发兵,还借此官报私仇,将其射杀在百尺竿头,其行真是令人发指。”
潘仁美也不退让,道:“王爷,凡事都要真凭实据。大军确实未见令公求救,更不曾加害杨七郎,还望明查。”
“住口!”赵光义拍案而起,群臣惊若寒蝉,纷纷道:“皇上恕罪。”
赵光义懒得指责二人在金殿上争议,道:“杨景现在何处?”宫门外的太监回道:“杨少将军在赶回京城路上,预计两日后抵达。”赵光义思索片刻,道:“传朕旨意,两日后朕要出城亲自迎接,朝中大臣白布缠腰,随朕迎接。”
此令一出,满朝皆惊,自古大臣极少有人能获此殊荣,潘仁美力荐道:“皇上恩威浩荡,乃圣明之君,但这降阶之礼,只怕不合时宜。”
赵德芳冷笑道:“不合时宜?杨家为皇上效命,一口金刀,八杆长枪,如今轰烈战死,只剩一人,可谓是满门英烈。皇上圣明,以此嘉奖杨家忠烈,有何不可?”
赵光义道:“朕令已出,无需复言。潘太师,这陈家谷口一事,待杨景归来后,再做定夺。德芳,速派人带朕旨意赶往雁门关,将当时陈家谷口的大将、偏将、司马、校尉等相关人带回京城,不得有误。”
“臣领命!”
赵光义挥手示意退朝,呆坐在龙椅上,良久叹道:“朕失令公,燕云无望矣。”
两日后,东京开封,城门大开,城头插满白旗,在烈风的呼啸中,发出悲鸣。
正午时分,赵光义率领一班大臣在西城门——大梁门迎接杨家。迎接队伍没有丝竹管弦,也没有旌旗蔽空,大臣腰系白布,一切从简,沉默哀叹,道不出的沉重。
不想一直等到日暮时分,官道上仍旧不见任何踪迹。
此次赵光义摆驾迎接,吩咐秦铭亲自带领禁军,一丈一人,分列左右,队伍排列至十里之外,如两条长龙,又下令其于十里外代为迎接,并吩咐任何人今日不得从西门而入,只等杨家。故而官道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一瞧就知。
大臣们从正午等到黎明,已是焦急不安,那些以潘仁美为首的文臣心存不满,建言赵光义先回城,龙体为重。可赵光义将这些人呵斥一顿,执意要等。
正当那些迂腐文臣欲冒死再谏时,遥见官道上一匹快马正背负夕阳余晖而来,待走近了,才知是皇上禁军统领秦铭。
“秦将军,如何?”赵光义急忙问道。
“皇上,到了,杨家军到了。”他难掩激动泪水,喉咙哽咽,艰难说道:“杨景带着令公牌位,归来。”
他哭的不仅是杨家的惨烈,更是好友不在归来队伍之中。
赵光义伸长了脖子,眺望而去,良久才见官道尽头有黑点朝这里缓缓移动。
“众位爱卿,随我迎接杨家归来。”赵光义高呼一声,文武大臣整了整衣衫,翘首以盼。
暮色蔼蔼之下,一队人马整齐缓慢移动在血色的夕阳下。为首的将军缓缓而行,银色甲胄早就残破不堪,被鲜血染得紫中发黑,头盔不知所踪,散乱的长发下,一双悲伤的眼睛,怔怔无神,泪痕尤在。
“六郎…”赵德芳看着自己的妹婿,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不由又疼又怒,侧目怒视潘仁美。
在杨景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人人残衣破甲,满脸鲜血,脖吊伤臂,脚靠仗拄,步履迟滞,却是从容淡定。赵光义眼泪一流,如此刚毅的队伍,世间罕有。不顾大臣反对,徒步跑了过去。
君臣终于相遇,杨景双手捧着杨继业的牌位,扑咚一跪,哽咽一声,道:“皇上,臣不辱命,杨家军九十一人,回来交旨。”
骤然间,赵光义两眼灼热,上前屈身,将其扶起,道:“是朕愧对杨家,愧对杨家军。”
杨景屹然不动,将头猛磕,泣声道:“请皇上为杨家做主。”赵光义道:“朕自然会还杨家公道。爱卿请起,随我还都。”
君臣返回开封,百姓夹道相迎,没有事先准备,没有官府公告,京城百姓自发腰缠白布,屋挂白幡,跪地相迎。
“令公千古!”
这条大道,杨景不知走了多少次,多少遍。今天这一次,格外的冗长。
赵光义念其孝心,让杨景先回家拜见母亲家人,明日再上朝。
天波杨府,佘赛花一身白素,带领全府女眷,立于门前。
天波杨府,尽是妇孺,一片哀泣。
天波杨府,满门忠烈,气节豪迈。
“娘,孩儿带爹爹和兄弟们,回家了!”他双膝下跪,已是哭成泪人。
佘赛花乃女中豪杰,但见此场面,还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扶起六郎,哭道:“儿啊,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孩儿无能,愧对娘亲,愧对嫂嫂,愧对弟妹,愧对府中女眷,天波杨府男丁三十人,二十九人失落外乡。”
语毕,泣声一片,如同那迎风猎猎的白幡,幽幽地传开。
杨家男儿有泪不轻弹,马革裹尸,气吞万里如虎。杨门妇孺泫然泪如雨,一身缟素,巾帼不让须眉。待我边关烽火起,葬罢夫儿整戎装。杨门虎将忠烈祠,丹心一片照汗青…
次日金殿上,赵光义追赠杨继业为太尉、中书令、大同节度使,杨家七郎八虎也以此封赏追赠,杨家厚赐。但杨景充耳不闻,只问如何问罪潘仁美。赵光义言已吩咐人前去调查,不日便有回报。
五日后,一律人等皆回京调查,交由大理寺调查。忙碌一月有余,最终结果:潘仁美用人不慎,官降三级,王侁、上官飞因擅自撤军,除官名而降为庶民。至于杨希之死,无人证无物证,不了了之。
杨景愤愤不平,欲再上本参奏,却被佘赛花拦下。
随后杨景承其父职,调往保州,肩负抗辽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