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疯一般朝后山狂奔,脑中一片空白。正如无静法师所说,仇恨皆因双方而起,绝非一人之恶。从杨七郎被赵光义免罪开始,一颗复仇的种子就在潘仁美心中生根发芽。潘豹是他亲儿子,心头肉,也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白白给杨七郎活活打死。若自己杀了上官飞或者王侁,那他们的眷属家人定会将仇恨转嫁到自己或者杨家身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他们,极有可能造成潘、杨两家世代之仇延续,两家都是朝中肱股之臣,一旦解为私仇,这与大宋内部安定是极为不利。
“难道就因为这样,白白害得义父磕死在碑前?”凌楚瑜摇了摇头,纵使要潘仁美要杀七郎,也断不能白白赔掉三万大军。就这般自我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瘫坐在崖边飞出的一块巨石上,怔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风掠过他旁,这山间风劲强烈,人站在巨石上都摇摆不定,唯恐被强风吹落悬崖。而凌楚瑜悲怒交加,任凭这山间风起云涌,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他缓缓起身,抬眼望去,眼前山川秀丽,鸟飞兽行,白云蓝天,纵去万里,天地万物一片生机盎然。而自己身处于中,却感觉是格格不入,仿佛被世间厌弃。
凌楚瑜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等感觉,当杨希为了救他被万箭穿心时,他已然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无辜连累了许多人。而此时却有仇不能报,无能为力,大感痛苦失意,心灰意冷之下,竟生出跳崖自尽的念头。
站了许久,他突然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巨石上,泪水纵横,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无力骂道:“凌楚瑜呀凌楚瑜,你竟这般没用,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忽然长啸一声,奔向后面的巨石,一掌一掌地发泄出来。
他悲怒之下,竟催动真气,砰砰打在巨石上,留下深深掌印。他自从学了《洗髓经》中的内功后,修为更甚,每一掌都有万钧之劲,眼前的巨石仿佛是一块软木,掌印没入三分而不裂。
发了数十掌后,凌楚瑜掌心发红,犹断裂了一般,无力垂了下来,他筋疲力尽,丹田已空,却不知为何,周身百穴突然如针刺般难受,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打滚,呻吟不绝。
原来他失意之时,忘了身上的内伤,强行催动《洗髓经》的内力,导致走火入魔。
“难道我命休矣?”凌楚瑜脑袋似要裂开,忽然想起之前无德说他以道家运气法门强练佛家内功,本末倒置,埋下祸根,如今情形比起那夜山门前更甚,真气逆行,走入岔道,忽涨忽弱,不断冲击经脉,已不能自当。
“必须将真气泄出。”如今他丹田就如洪水泛滥,不住膨胀,若不及时泄出,自己经脉定爆裂。可真气已不受控制,在体内四处奔驰,又如何宣泄?
凌楚瑜已知大祸临头,心下惶恐不安,蓦地里灵光一现:“吸功大法可吸纳他人功力,为何不能遵循此法,反其道而行之,将真气泄出。”他之前是被仇东时设计陷害之下,才练的“吸功大法”,这武功能夺人内力,他身感恶绝,已弃之不用,如今危难关头,这才想起此法。
泄力之法乃“吸功大法”中的《摧息篇》,是以右手手太阴肺经为运功法门,真气由心肺而发,运行至指尖,感觉微微发热,便是大成。这是作用自身内力摧人经脉的恶毒法子,凌楚瑜从未用过,今日也是第一次使用。但运行数次,真气只是少量泄出,效果微乎及微。
左右无法,凌楚瑜狂怒不已,猛然发出一掌,欲借此将真气排出,岂知越是如此,真气越是鼓胀,导致最后真气在体内四处碰壁,再也冲不出来,掌力也普通人之力道,软趴趴打在巨石上。
突然间,巨石后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人,蒙着脸,一张手就抓向凌楚瑜胸口。那人出手极快,掌力直透心脉,强横霸道。凌楚瑜胸口此时真气澎湃,挨了一掌后,真气反震,护住心脉,将那人掌力弹飞,顿时胸口舒服一些。
“你是谁?”凌楚瑜身不能动,喘息道:“为何对我痛下杀手。”
那蒙面人不说话,忽地一掌,直取凌楚瑜小腹。
凌楚瑜动弹不得,心想刚才这人打了自己一掌,胸口便舒服一些,索性任由他打,或许能消除体内的真气。但对方刚才偷袭之下,却被他内力震开,不敢小觑,如今又见他竟不抵抗,心生提防,右掌倏忽变爪,扣住他的手腕。凌楚瑜正觉奇怪,忽然体内真气狂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既震惊又愤怒,天下能有如此手段的,仅仅数人,顷刻间他知悉来者身份。
“仇…东…时…”凌楚瑜真气渐空,身子瘫软下来,道:“你怎么知道…”他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般,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缓缓揭开面巾,正是那苍云教主百里易。他将凌楚瑜手臂松开,得意道:“多谢你的内力,我以为还会更多。”
凌楚瑜但见仇人,却无半分力气,已心如死灰,只能静静等死。百里易见他不说话,双眉飞扬,得意道:“凌楚瑜,你在世上一天,我就不得安宁。你死了之后,我才是正真的百里易。”
他忽然杀气腾腾,眼下凌楚瑜已没有力气,只需将他抛下山崖,便可将这个仇人彻底铲除。他本来还想多番折磨,可这里是清凉寺,要将凌楚瑜带走极为艰难,虽有些可惜,但也只好将他就地处死。
百里易伸手欲将他提起,突然后颈生风,心生警觉,回身一瞧,只见一只鼓鼓的袖袍,吐出劲风,朝他面门扑来。他吃了一惊,只觉得来人内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急忙抬臂格挡,身后忽然黑影掠过,再回头时,地上的凌楚瑜已不见。
“仇东时,得饶人处且饶人!”忽听闻背后有声音,百里易一惊,只见来着一身道袍随风飘开,却是秦之槐。凌楚瑜则在他身后三尺,旁边还有一女子。
百里易不禁大感失望,道:“玄机道人,你已退出我教,又来这里多管闲事,是要与我为敌吗?”秦之槐缓缓道:“仇东时,你如今位居一教之主,为何还如此小肚鸡肠,非要置人于死地。”百里易对他直呼自己曾经的名字颇为不满,冷冷道:“这是我的私事。”
秦之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只要恪守苍云教规,又何必要铲草除根?”百里易脸色忽变,道:“你都知道了?”秦之槐没有回答,只道:“我已是方外之人,早就不管俗事。只是你一再杀人,贫道岂会袖手旁观。”
百里易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女子,心知今日是要不了凌楚瑜性命,道:“好,今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
“师父,不能放他走!”那女子高呼道:“凌大哥藏身之地被他知晓,若他下山,定会派人杀上山来。到时候这佛门圣地就遭涂炭。”
百里易被说破心事,怒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发号施令,让山下埋伏的弟子杀上山来,来个鱼死网破。”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支响箭。
秦之槐道:“仇东时,这里是佛门圣地,岂容你放肆。你滚吧,若你出尔反尔,派人杀上山来,我定会亲自前去,取你性命。我说到做到。”他难得露出杀气,百里易心头微微一颤,生出寒意。
“告辞!”百里易唯恐他突然反悔,急忙离开。今日虽杀不成凌楚瑜,但得他内力,功力大涨,也不枉此行。
待他走后,王如萱哭道:“师父,凌大哥又发作了。”秦之槐急忙伏身查看,但见凌楚瑜不住呻吟,极为痛苦,叹道:“他内息凌乱,已是走火入魔。”
王如萱哭如泪人,道:“可刚才凌大哥明明被吸走了内力,为何又…”秦之槐道:“方才仇东时吸走的内力,不过是一小部分。他身怀‘玄清游炁神功’,一旦遇到危险,内力便会隐藏起来。唉,若刚才被吸干净了反倒救他一命。”
凌楚瑜真气泄不出去,而“吸功大法”又是专门吸人内力的武功,若方才他内力被吸干,虽武功尽失,但却能活命。可他偏偏学了“玄清游炁”,危急将大部分内力隐藏起来,让百里易吸不走,如今又重新涌出,真是福祸相依。
王如萱看得心急,道:“那怎么办,师父,您就没有法子救救凌大哥。”秦之槐沉吟道:“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还真得感谢仇东时,若不是他吸走了部分强悍的内力,凌小子真是在劫难逃。”
听闻有办法,王如萱喜道:“师父,那是什么法子?”秦之槐道:“这个法子虽有危险,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拍了拍王如萱的背,道:“萱儿,凌小子能不能活,全靠你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