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子,经年一别,世事无常,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凌楚瑜还在幽幽气愤,忽闻声音,急忙正色道:“道长,小子还未感谢你相救之恩。”
秦之槐缓缓走来,朗朗笑道:“举手之劳,何需道哉。更何况你是萱儿夫婿。”
凌楚瑜微微发怔,当年在芒砀山上,他削发割肉,割袍断义,就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也想将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忘得干净。但他内心一直存着愧疚感,当年王家招亲,整个江湖都知道王家千金是他的未婚妻,王如萱随他入江湖,也是经历磨难,也曾数次相救,可谓患难与共。照理说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但他一直逃避,甚至是不想面对。
“你伤已痊愈,我也要下山了。”说罢竟是朝寺内走去。凌楚瑜明白他这是有话跟自己说,便跟了上去。
清凉寺内尚在闭寺阶段,寺院中冷冷清清,只有永远扫不完的落叶,不间断的诵经声音和钟声飘来。
二人信步来到菩提树下,秦之槐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
凌楚瑜道:“道长非佛门中人,却也深谙佛门之性?”
秦之槐道:“佛道本质并无太多区别,只是世人定要分个不同。佛家为空,道家为無,修到最后,皆为空無。”
佛道这些凌楚瑜少有涉猎,只觉得是隐士高人的事,说道:“道长教训的是,是小子孤陋寡闻。”
秦之槐忽道:“这些年可有见过萱儿?”
凌楚瑜怔了怔,这也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失笑道:“道长,晚辈被武林厌弃,不立江湖上,投身军队也是苟活于世,哪能再厚着脸皮再见王姑娘。”
秦之槐道:“她嘴上不说,但我还是看得出来,萱儿这些年可是时常挂念你。你为避祸,断绝往来,是迫不得已。但是萱儿在你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这个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吧。”
凌楚瑜倒吸一口凉气,听他口气,倒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有愧疚,不知如何回答。
秦之槐又道:“我只是替我这个徒儿不值,你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她却为你牵肠挂肚。唉,痴儿怨女…”
这番话虽没有太多责备,但凌楚瑜听来尽是嘲讽之意,不免胸口郁结,鼻息沉重,却不敢在秦之槐面前叹气。
不得不说王如萱是个好姑娘,可他凌楚瑜在感情方面却不是个好东西。
秦之槐眼角一横,见凌楚瑜神情复杂,也知男女情感纠葛纷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但王如萱是他爱徒,不能瞧她整日牵肠思虑,日益消瘦,说道:“你可知萱儿这些年几次找过你。”
凌楚瑜惊道:“真的?我从未见过王姑娘,而且王姑娘怎么知道我在军中。”
秦之槐道:“你投身杨家,绝非秘密,上官家早就知悉。只是江湖人不敢惹官府,尤其是像杨家这种手握兵权的军侯。”
当年雁门关一战后,他曾见过上官飞,他的行踪向来也是那时候传出去的。凌楚瑜思索道:“对了,我在代州时,有当地富商数次犒劳杨家军,难不成是…”想到这里,他有所明白,以王家的财力,劳军自然不在话下,而且王家和朝廷也有联系,打听凌楚瑜的下落也绝非难事。
秦之槐点头道:“不错,这是萱儿想出来的主意,借犒劳三军,偷偷见你一面。但她每次回来,都是愁眉不展,想来她不肯和你相认,只是远远而望。几次之后,她也不再去了,就是时常拿着刻有你名字的令牌,寄托思念,可能是怕再见你情难自禁吧。”他顿了顿,道:“女儿家脸皮子薄,这些话也只有我与你说。”
凌楚瑜颇为动容,但又茫然失措,道:“我不耻于江湖,一生都在避祸,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老天都厌恶了,让我孤独一人。我…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之槐叹道:“是苏媚之事让你心中难融得下别人吧。”
当日凌楚瑜已经逃出苍云山,可为了苏媚,只身入虎穴,挨了八散仙一人一掌,几乎死去,这份情意,绝非寻常。
凌楚瑜一阵迷乱,道:“媚儿…媚儿她自然是占极大分量。她当年陷害于我,我自然恨她,可我总恨不久,总认为她是迫不得已。当我知道她为了我下嫁给仇东时,我才释然。但一切都晚了,她嫁给了仇东时,只有死才能保住她清白。”
秦之槐道:“苏媚乃女中豪杰,敢爱敢恨,为爱不顾一切,或许才符合你性子。萱儿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轴得很,认定的事就是死心塌地。她既然倾心于你,自然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方才说已释怀,又为何给不了萱儿答案,难道心里尚有他人?”
凌楚瑜又是重重一声鼻息。
秦之槐道:“这次杨家为国捐躯,杨家七个儿子才回来一个六郎,你可知萱儿心情如何?”
凌楚瑜满是愧疚,但不免心想:“若如此能了断王姑娘的思念,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长痛不如短痛。”但转念一想,眼下他深负杨家血仇,若能出寺,定会去杀了上官飞,可这一去生死难料,即便是侥幸杀了上官飞,其父可是武林盟主,可号召全武林人士追杀,到时候天下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难道让王如萱跟他过着一生逃亡的日子?
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若他真这么说,那就真是乌龟王八蛋,辜负了王如萱一番情意,但不说,又怕将她牵扯到这个漩涡中,心乱如麻,踌躇不定。
秦之槐见他沉吟不语,甚为失望,一再让他表态,却无法得到回应,也知不该再多管闲事,冷冷道:“人性如此,不必为难。我下山后,自会跟萱儿说你还活着。至于后面如何,我也无能为力。”说罢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面对秦之槐的失望,他自是有愧,但借秦之槐之口告知王如萱,也让他松了口气。他在感情上一直优柔寡断,有些事情他宁愿顺其自然,也不愿意做决断,恨不得别人替他决定,即便是以后有什么差池,心想不是自己而定,自然也会好受些。也正因为如此,才凉了闻人清的心。
不知在菩提树下站了多久,钟声悠扬,凌楚瑜才回过神来,已是中午,便思量着如何逃离清凉寺。
清凉寺位于山上,下山之路只有一条,再无其他路可走。如今那十八罗汉正把守寺门,想要通过,必须胜了他们才行。可“罗汉阵”的威力他亲自尝试过,毫无破绽,眼下自己根本闯不过去,只能另想它法。
他素来有诸多鬼主意,先是乔装打扮,想鱼目混珠,偷溜下山。可是清凉寺如今大门紧闭,没有百姓进香,全寺除了他和赵德,全是光头,又如何能混珠。他不甘之下,又心生一计,差遣赵德下山买药,在他们的斋饭里下足泻药,让他们上吐下泻,难以形成战力。但厨房管得甚为严密,下药极为困难,就算是得手了,那些武僧鼻子似狗般灵验,一闻就知,这条路也行不通。
几番阴谋诡计下来均是行不通,凌楚瑜心想还得靠武力解决,破解这个“罗汉阵”。既然要动手,就得知己知彼,他的黑手自然伸向了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