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内香火旺盛,烟气弥漫,僧人念经声不绝于耳,百姓诚心祈祷,大多都是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宋辽难得太平,是边境百姓莫大的幸福。百姓的愿望,凌楚瑜听在心里,但想着不久后两国交战,这边境百姓又遭遇兵害之苦,心头有些酸楚。
杨继业父子四人进香后,对一旁的小僧合十礼道:“小师傅!”那白白净净的和尚还礼道:“施主有礼。”杨继业道:“小师傅,我想求见智聪大师,劳烦通报一声。”
那小和尚怔了怔,道:“施主,本寺没有智聪大师,这只怕是施主寻错地方了吧。这五台山大小寺庙众多,或许不是本寺僧人,可去其他寺庙找找。”
他急忙推脱,显然有诈,杨继业笑道:“小师傅,劳烦通报,你就说是老朋友杨重来找智聪和尚喝酒的。”杨希听罢直皱眉头,心想:“这寺庙六根清净,喝酒可是犯戒。今天爹和楚瑜是怎么了,这是来五台山找茬?”却没想到那小和尚颇为惊讶,便急冲冲往内堂去了。
杨希上前道:“爹,这寺庙和尚怎么让喝酒。依我看,这个小师傅定是觉得我们来捣乱,正去后面叫人呢,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可不要被挨打,我这拳头又重,那和尚软绵绵的,不死也得重伤。”
杨继业严肃道:“这里寺庙,不得无礼。”杨希心里却道:“这到底谁无礼了。”
不一会,小和尚一个人跑了回来,道:“师叔祖说了,施主只能带酒,一干人等不得入内。”此时凌楚瑜道:“那我给智聪大师送酒,可以吗?”小和尚直摇头,道:“不行不行,贫僧可以拿。”
凌楚瑜没有说话,单手提起一缸酒,这两坛酒从山下买来,就由他提着,那些进香的百姓见了,心里生疑,毕竟哪有人进庙送酒的道理,他却不以为然,道:“我这酒重得很,怕小师傅拿不动。”小和尚伸手去接,微笑道:“这怎么可能。贫僧能单手提桶从山下到山上呢。”
他双手捧着酒坛,正要拿回,可眼前酒坛却一动不动。小和尚微微一怔,以为凌楚瑜要故意为难,加重力气,不悦道:“施主,请松手。”凌楚瑜笑而不语。小和尚还是不能移动半分。
小和尚见他刁难,心想:“我寺的金刚掌威力无比,让你见识一下厉害。”说罢暗运内力,沿着酒缸投透来,可酒坛依旧丝毫不动。凌楚瑜道:“小师傅,我都说了,这个酒坛你拿不动,还是我替你拿吧。”语毕,内力柔和送出,那小和尚却如触电般将手缩回,大叫道:“施主,这里是清凉寺,你存心找茬。”
凌楚瑜却道:“智聪大师曾许诺我手抄经书,我如今提酒来见,却拒之门外,是何理由?”小和尚恍然道:“施主贵姓?”
“凌楚瑜!”
“嗯,是有这么一号人。小僧多有得罪,请。”他挠了挠光头道。
杨继业在前,凌楚瑜双手各提一坛酒跟在后面。出了五层大殿,往深处走,到了禅房。小和尚引二人到一出六角飞檐亭,一个光头正爬在石桌上,脚下几个酒缸或立或倒。
“师叔祖,杨施主带到!”小和尚毕恭毕敬道。
那光头没有抬头,懒洋洋斥责道:“慧明,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只让你带一个来,为何多了一个人。”
凌楚瑜暗暗心惊,他已经放慢脚步了,却还是被听了出来,便道:“老和尚,我来看你来了。”
那光头的耳朵一竖,忙抬头道:“原来是凌小友来看我了。”他脸色发红,想来喝了不少。
凌楚瑜将两坛酒放在石桌上,摊手说道:“我的佛经呢?”
“佛经等会再说。”智聪和尚急忙扑向酒坛,拍开封口,垂涎欲滴。
“大师且慢!”杨继业一手搭在坛口,道:“酒是我买的,一个人独享可不成。”
智聪和尚瞥了他一眼,道:“喝完再叙旧。”说罢右手一拳封上,灵动飘忽。
杨继业猛地仰头,对手却是虚晃一枪,右手急沉,抓向他手臂。杨继业被他手指力道侵入经脉,手臂发麻,急忙缩手,但酒坛也被夺了去。可他旋即身子前倾,右掌打出一招“顺水推舟”,将酒坛抵在智聪和尚胸口。
只闻酒香,不得尝味,智聪和尚伸出舌头,想舔坛口边的酒,却奈何不是黑白无常,少了一尺长舌。他勃然变色,左手一推,将杨继业推开,酒缸也抛向半空。他左手顺势一掌,朝杨继业胸口推来。
这“金刚掌”乃天下至阳至刚的掌法,实多虚少,力道无穷,杨继业身为将领,武功并非所长,登时觉得劲风扑面而来,整个人剧烈晃动,他当即低喝一声,气沉丹田,这才稳住身子。但却缓缓向后移动,距石桌三尺方停。
原来是智聪和尚连人带石凳共二百斤,一并用掌力推了出去。他左手接下酒缸,便鲸吞牛饮起来。
杨继业自知武功不及,也抄起一坛酒,拍来便喝。二人肚子微微见涨,一转眼就喝得干干净净。
“好酒,好酒!”智聪和尚放下空坛,拍了拍肚子道。
杨继业也放下空坛,道:“智聪大师,依旧海量,继业不能及也。”
两人相视大笑。
智聪和尚不知喝了多少,脸红如血,但双目锐利,道:“你不是被贬去雄州了吗?为何来我五台山。”
杨继业微微错愕,道:“大师怎么知道,难不成身在空门,心却留恋俗尘?”
智聪和尚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不论空门和凡尘,不都是庸人自扰之。难道你不去碰,他们就不存在了。”杨继业点点头,道:“不错,是这理。大师可记得,多年前你曾言我五十四岁会有大难,如今大限将至,特来此地,以求化解。”
智聪和尚瞥眉道:“你不是不信老和尚之言吗?今天为何又来此求我。不解,不解。”说罢将头扭到一边。
杨继业道:“之前我孑然一身,自然不放在心上。如今我有夫人,有儿子,有女儿,他们生死都在我身上,不得不多留心。数日前,我杨家差点遭逢大难,幸得贵人相助,才化解为宜,这才得空带酒上清凉寺看看老朋友。”
智聪和尚笑道:“你儿子杀了人,这本是小事,却差点害得你杨家三人被杀,但此劫非你命劫,所以你才上的五台山吧。”
凌楚瑜微微吃惊,若真如此言,非杨继业大劫,难真正的大劫又是什么?
杨继业道:“不错。我儿杀人,得罪潘仁美,我在京城是如履薄冰,担惊受怕。我一人死倒也罢了,可不能连累夫人和八个儿子。我思前想后,终日忧心,这才前来赐教。”
智聪和尚叹道:“继业,非我不愿帮你,而是此劫乃天命。我只能指点一二,其余无能为力。”能让他如此说,想来定是非常严重,杨继业问道:“我杨家得罪潘家,男丁被发配雄州,远离京城,难道潘仁美还想千里杀人不成?”
“小人杀人,无影无形。”智聪和尚道:“你可知你此劫为何而来。是你杨家杀戮过重所至。”
杨继业讶异道:“杀戮过重?我杨继业出身以来,从未滥杀无辜,何来杀戮。”智聪和尚道:“沙场那些皑皑白骨,就不是人?”杨继业双眼忽然瞪得老大。
智聪和尚道:“众生平等。你杨家虽是为国征战,保境安民,但兵者无情,战亦无义,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就不是人命了吗?”
杨继业怒道:“荒唐,那些辽兵入侵中原,杀我同胞,又岂是善良之辈。我杀他们,这是为国除害。”
智聪和尚却道:“世上的人,分得清谁好谁坏吗?”
杨继业怔忡道:“难道我杨家为国为民,也有错?”
“分不清,道不明,谁对谁错,不由我定,乃天而定。老实人寿短福薄,小人命长财多,这又如何说。”
杨继业依旧接受不了,拍了拍石桌,仰天长啸道:“这命运,当真不公。”
智聪和尚道:“命不公,人能公。你既然命遭大劫,自然有人会替你化解,这就是为何要积累阴德之故。你杨继业虽杀人无数,但都是保家卫国,若能得助,可化险为夷。”
“请大师指点。”杨继业深深一躬。
智聪和尚道:“说难不难,如今你被贬雄州,当尽知州之责,不再入朝为将,大劫自解。”
杨继业长舒一口气,道:“大师你不知道,如今我被贬为雄州知州,已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想打仗都不成咯。”
智聪和尚却摇摇头,道:“天下之大,要放逐一人,地方多了是,为何偏偏是雄州?”
杨继业不解,道:“大师的意思是…”智聪和尚道:“继业,你女眷为何就在京城。”杨继业道:“或许是皇上怕我谋反,留家眷做人质。”
智聪和尚摇摇头,道:“若我是皇帝,定要将你儿子留下做人质,而且发配你到南边荒野。而如今你女眷在京,男丁发往雄州,你是真不知道?”
“此番出征大辽,皇上三路大军,雄州一路最接近幽州,只怕是皇上为了以防万一,才将义父发往雄州,若有意外,也好驰援相救。”凌楚瑜忽然说道。
“对咯!凌小子的格局,比你大。”智聪和尚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