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从袖口取出一纸袋,约寸方大小,小心翼翼道:“少镖头,镇痛之药在此,需用酒送服······”凌楚瑜喜道:“这好办!”说罢便要伸手拿药。
“且慢!”岳阳忽道:“少镖头,此药非比寻常,待我先跟你说说的厉害,你再决定用与不用。”是药三分毒,他行医救人多年,一到关键用药,都要多加询问,将利弊说清,不然就是害人性命。
凌楚瑜一把抓了过来,打开纸包,里面是白色粉末,他当即仰头服下,再从薛文处讨来酒一并吞下,岳阳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拍着大腿连声哀叹,懊悔之色,尽显脸上。
“岳兄无须担心,生死有命,我凌楚瑜不悔不怪,岳兄也切莫放在心上。”他心知岳阳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故而多加劝阻,可眼下程、张二人岌岌可危,他又如何忍心。
岳阳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少镖头,且脱下上衣,我为你行针,一来助你调理顺气,散瘀活血,二来为你护住心脉,减轻此药物后遗症,或许······”他欲言又止,只得连声叹气,将凌楚瑜上衣脱下,露出宽厚的背。
“少镖头可知此药物是什么?”岳阳一边行针,一边询问。
凌楚瑜摇头道:“不知。这天下间止痛之药,莫过于麻沸汤,岳兄这粉末是直接吞服,却是何缘故?”岳阳道:“少镖头可知罂粟否?”凌楚瑜思索片刻,奇道:“罂粟?恕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岳阳道:“这罂粟又名为米囊花,医书有载:‘此籽性寒,多食利二便’,是治痢疾的良药。”凌楚瑜更加奇怪了,道:“治痢疾?那为何能做止疼之药?”
岳阳道:“我年少时曾随师父前往天竺,那里遍地都是罂粟,我本以为这药只是供人赏玩,却不知当地人是用罂粟花的种子入药,能镇定安神,缓解疼痛,比我中原麻沸散效用要高出数倍不止。”
凌楚瑜叹这世间药物奇妙,问道:“既然令师当年就知晓以此药治病,为何中原地区至今还是使用麻沸散?”他心存疑惑,这罂粟既然有疗效,为何不用,难道是因为太过昂贵,或者只是天竺独有?江湖上刀光剑影,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若能有此药辅之,岂不是大大有益处。
岳阳道:“这就是我之前想要对少镖头说的。这罂粟的药效是麻痹人体神经,让人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这伤势是实实在在存在,一旦药效消失,后果可是极为严重。”
凌楚瑜哪里想这么多,他一心想着提剑救人,至于这伤却浑然不放在心上,问道:“那会如何?”岳阳道:“此药服用后,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可药效一过,能给人带来成倍的痛苦。如今少镖头你伤势严重,若再以死相拼,对身体的负担会大大加剧,一旦药效失灵,这伤上加伤的后果,怕是再坚韧的人也支撑不住啊!”说到这里,他懊恼地流下泪水,道:“凌兄弟,到时候你会活活疼死的啊!”
“疼死也好过现在无能为力!”凌楚瑜肃然道:“承蒙岳兄多番相救,此恩不忘,若我今日大难不死,日后必当誓死报答。岳兄快快行针,我好去救人。”他察觉半天没动静,故而催促。岳阳心知已无力劝阻,道:“行针早已完毕。只是眼下你已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不知······”
凌楚瑜将衣衫上披,倏地站起来,动了动肩膀,果真无半点疼痛,拱手道:“岳兄妙手,感激不尽。”
此时程万金和张成林已经溃不成军,二人虽说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但又如何能敌得过这位新晋武林盟主上官司呢?两人大刀一刁一快,上下夹攻,配合无暇。奈何上官司双钩鬼魅,招招克敌,钳制二人动作。
才数十回合,程、张二人已多出挂彩,但二人气势高涨,越战越勇,用“浴血奋战”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上官司高出二人许多,本可早就取胜,但他故意留手,让二人拼死一搏,而从中取乐。群雄见他如此,还以为他是不忍伤人性命才故而留手,又何曾想到他内心竟如此阴狠。
程万金接连出招,未沾对手一根汗毛,反而自己倒是流血不止,又气又笑,道:“奶奶的,这武林盟主果真厉害,老张,你做贼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能与他一战否?”
张成林这边也不好过,大腿和左臂各一道伤口,他刚躲过上官司割耳一钩,心有余悸又听他这么说,也是苦中作乐道:“老子落草时候,连那些名门正派都不想碰,更何况这武林盟主,这是做梦都不会想的。”
程万金哈哈大笑,道:“那今日过后,老子是不是就可以逢人就吹嘘,是能和武林盟主一较高低的人,以后行走江湖,自然神气风光。”
张成林笑骂道:“我呸,就你凭你老程,说出去都没人信,还一较高低,依我看是只低却高不起来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谈笑嬉戏,全然不将这武林盟主放在眼里,群雄不禁莞尔,真不知他们是无知还是自大。
上官司却隐隐不快,本想折磨他们一番,出口恶气,岂知他们竟恬不知耻拿自己开玩笑,气得脸色微变,左手一钩一拉,极为精妙地将二人兵器引到一处,相互碰斫。二人反应不及,都急忙撤刀,也只抽去三四分力道,剩余力道聚在一处,当地一声,撞在一起,浑身颤抖。上官司瞧准时机,右手划向二人咽喉,欲取他们性命。
二人惊呼一声,心想“我命休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凌空杀出,正是凌楚瑜提剑赶到。
“两位大哥,楚瑜来也!”他一剑刺去,剑尖不偏不倚地斜插在上官司单钩的弯刃处,顺势将其挑飞。
“凌楚瑜?”上官司又气又惊,心想“他琵琶骨不是被刺穿了,为何还能提剑,而且这一剑精准无比,仿佛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他不知凌楚瑜服用罂粟粉后,药效让他疼痛全无,双臂施展却比之前要更加顺畅灵活。
“二位大哥,你们先撤,小弟去会会他。”凌楚瑜挡在二人身前,虽知自己无法取胜,但能拖住一二,也好让他们突围而去。
二人见他强出头,担其伤势,程万金急道:“凌兄弟,你尚有伤在身,切莫逞强。”凌楚瑜道:“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在这里拖住他,大哥快快早些撤去,不然就被一网打尽。”
一听这话,张成林却怒道:“凌兄弟是瞧不起我了?说好同进退,又岂会丢下你一人。”凌楚瑜深受感动,道:“好,那我们一并杀出去。”
一旁的上官司横钩拦在前方,道:“这里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凌楚瑜思忖片刻,道:“二位大哥,你们先和大伙冲出去,我拖住他后再与你们汇合。”
程万金摇头道:“这怎么可以,这人武功高强,凌兄弟你一人难以招架,还是我们三人联手。”凌楚瑜道:“不可。如今其他兄弟被围困,二位大哥应先救他们突围,不然咱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程万金转头一瞧,台上十几位兄弟正被上官家和公孙家的家将团团围住,而台下的几十号兄弟正亮兵器与群雄对峙,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出手。
他长叹一声,道:“好,我们正就去解救其余兄弟,凌兄弟小心。”他瞧出如今形势不利,台下群雄都是观望态度,并没有动手意思,而台上的一干兄弟却受上官、公孙两家夹击,岌岌可危,权衡利弊之后,只有遵循凌楚瑜的话,先救这些人。
上官司瞧着他,道:“凌楚瑜,这次能扳倒东方魄,你也算出了一份力,本可以饶你一命,可惜四大家族势必要你性命,我也无能为力。”凌楚瑜冷道:“你上官家多存心计,都是狡诈之辈,即使没有四大家族,又岂会放过我?”上官司道:“不愧是英雄少年,若你和你们凌家镖局能为我所用,定保你平步青云,只可惜你们冥顽不灵,今日你是非死不可。”
如今只有两大家族出言相助,已经让他荣登在盟主之位,若没有另外两个族长支持!,就算他做了武林盟主之位,风光也难以压过欧阳家。而他心里清楚,只有将凌楚瑜人头献上,方能获得他们四家的全力支持。
上官司对盟主之位早就觊觎,上官家在朝在野都有关系,而且四大宗师之一的庄煜冰乃上官飞师父,势力并不差。他也少有雄心,欲争夺这江湖霸主之位。无奈江湖豪杰如过江之鲫,若不是他有上官家背景,怕是难以出头。
二十九岁时,他的名气已能和欧阳靖、东方魄相比肩。那时正要讨伐苍云教,他欲在这一场正邪之战中大放异彩,扬名立万,亲率数百上官家弟子拼死血杀,颇受美誉。可惜的是,东方魄奇袭苍云,击杀百里无极,从而从欧阳家手上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直接将上任欧阳家家主气死过去。到头徒劳一场空,上官司只好先暂时潜伏,坐等良机。
他甘心为东方魄卖命,也是想先争取他的信任,在借机将其扳倒。皇天不负有人,朱格之死让他看到了机会,因为他知道,朱格死在凌楚瑜手上,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后来百里易差人与他联系,提议联手扳倒东方魄,他终于嗅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一举将江湖变样。
上官司不仅想做武林盟主,而且是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欧阳家实力庞大,他和东方魄多年打压,依旧不能撼动分毫,究其原因,是因为欧阳家背后有四大家族的支持。若想完全将欧阳家打压,必须离间二者之间的关系。本以为没有破绽,而凌楚瑜却成为关键的一环。
凌楚瑜以吸功大法将四位世家公子的内力吸走,无疑是惹怒了他们,这四大家族让欧阳靖不惜一切代价追捕,这才有了那前无古人的“五湖四海追杀令”。但欧阳雄私自放走凌楚瑜,彻底惹怒了四大世家。他们对欧阳家失去武林盟主一事早就不满,如今再由欧阳雄这么一闹,双方关系已经到达零点。四大家族有意找一个能替代欧阳家的门派,而上官家是个理想的合作伙伴。
上官司以凌楚瑜为筹码来换取四大家族的支持,不仅如此,他还将扳倒东方家的计划和盘托出,这让四大家族的人有些心动,开出只要能杀了东方魄和凌楚瑜,就支持他当武林盟主的条件。
如今东方家已经扳倒,自己稳坐武林盟主之位,若再能得四大家族支持,那才是真正一同武林。
凌楚瑜知道这止疼药的药性难以持久,需速战速决,摆出一个刺剑架势,一招“烟雨杏寒”扬起漫天星光,朝上官司扑去。但对手乃一流高手,他不敢怠慢,左手凝掌,心想若此招被破,当即送上一掌,定要他猝不及防。
上官司见这招不俗,犹如千万梨花绽放,心道:“难怪飞儿会输给他。此子天分之高,尤在飞儿之上,今日定要将他铲除,免得日后成为心头之患。”他打定主意,右手一圈,单钩如镰刀割麦般将剑势斩断,凌楚瑜本打算出掌击之,无奈上官司将钩展开,泼水不进,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此时旁边的骆天浩冷声道:“哼,真是丢我东海派的脸面,竟不懂批亢捣虚之势。”凌楚瑜听在耳里,忽然灵机一动,长剑斜刺,从上官司手腕下刺去。这里是他死穴,他只能退,而不能变招。骆天浩虽怨恨凌楚瑜害死自己女儿,但刚才见众人拼死搭救,豪气干云,想来并不是百里易口中的谄媚奸诈之徒。他冷静下来,记得凌楚瑜曾道骆歆心确因为他而死,这一句话里就暗藏玄机,心想一定要跟他问个清楚。但又见他不敌上官司,向来护短的他便出言提点。
上官司果然缩手后退,左手侧击,欲将长剑扫开。他此钩看似平凡,但暗藏数种变化,可击可削,可勾可刺,凌楚瑜一时间瞧不出他后招,生怕被暗算,右足猛瞪,朝左边纵去,长剑也顺势刺向他腋下。
他得骆天浩指点后,渐渐发现上官家钩法破绽。这“阴阳两仪钩”施展起来虽包罗四方八面,但上官司出招时站位非阴即阳,这阴阳相对,只要找出与他相对应的位置,便能找到骆天浩所说的“批亢捣虚”。
其实这并非是武功的破绽,而是上官司对凌楚瑜存小觑之心,没有使出全力,他虽知凌家枪法厉害,怎料得到他剑法竟如此高深,每每被凌楚瑜直刺要害,被迫防守,当真憋屈不行。骆天浩看在眼里,不禁点头,心忖“此子天分之高,犹在我之上,若能将本门剑法倾囊相授,以他现在之能,或许能将东海派绝学发扬光大。”
他正想之际,忽见凌楚瑜剑光一卷,散如万花凋零,其中变化,当真数不胜数。骆天浩惊讶道:“剑里藏花!”他一眼就知这是一剑七朵剑花,而如今能做到如此的,怕只有程云琪。但他细想之下,这“剑里藏花”乃东方派秘技,能学之人是少之又少。苏婉如早就出嫁,未能再学,程云琪也是近三月才有所小成,而如今凌楚瑜一剑刺出七朵剑花,这招式心法又是何人传授?
“难道是心儿?”骆天浩思前想后,只有骆歆心知晓全部“剑里藏花”招式心法,也只有她才敢未经自己同意传授他人。“心儿之死,定另有缘由。”骆歆心虽任意妄为,但绝非不明,若凌楚瑜真是奸诈之辈,岂会轻易传授?
上官司见他攻到,心想不能在留手,双足站稳,双钩斜穿直送,精妙无定,如两只蝴蝶穿插花丛间,旁人瞧了是眼花缭乱,若非听到当当之声,还以为二人兵器从未碰到。
“怎么回事?对付这个小子竟感觉比东方魄还难应付。”上官司越打越急躁,招式有些凌乱,心道:“若连一个小子都收拾不了,这武林盟主之位,坐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他方才力战东方魄,损耗不少真气,对付起来虽有些费力,但并非像眼下如此。岂知凌楚瑜受其内力震荡,应早就不敌,可他服用了罂粟粉,感觉不到疼痛,又因岳阳替他行针,增强心脉,故而勇往直前。旁人瞧他势如破竹,似乎能与上官司一较高下,唯有岳阳连声叹气,知道这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