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越发汹涌,一道模糊的人影在水中极速穿来。
夏流风精神一振,却见是吴招娣面色阴沉地和他撒肩而过,在福地出口处停留片刻,沉默着踏入虚空。
他抬起的手尴尬收回,云生福地销毁的一刻钟的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大半。
“你不能再等了。”
雪晴在他心中淡淡开口道:“也不用再等了,她不会回来了。”
夏流风心中一惊,猛的涌起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灵珑不是说她毁了地元之心后就回来么?发生了什么意外?”
“残缺的器灵,想要毁掉同为灵体的地元之心,又怎会是件容易事?”
雪晴幽幽一叹,语气中带着夏流风听不懂的复杂。
“身为器灵,能和自己的主人生前一同战死,死后一同湮灭,这是多么大的幸运和荣耀…是我不如她。”
混沌的水底,夏流风目所能及,皆是沙流和狂浪。
他再也分不清遥远处,灵珑陨落的方向了。
但他又似乎看清了,这个眉目温婉,天真动人的器灵少女,在远远冲着他摆手,笑容烂漫,化为一片烟尘。
“…她到底还是学会了骗人,呵。”
短暂的相处,夏流风已经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器灵升起了些许好感。他远远冲着灵珑陨落的方向摆了摆手,像是在和她告别。
“你主人的遗物,我会完整交到那人手中的。”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的话…让我请你喝杯茶吧。”
夏流风喃喃低语,收紧了袖中的白莲玉雕,向远方遥遥一拜,转身踏入了漩涡虚空。
半梦半醒间,夏流风眼前出现了一阵火光,十数个跳动的火苗在他眼前飘来荡去,散发出的灼灼火光如临白昼,将半月不曾见光的他,刺痛得闭上了双眼。
靠,柴火不要钱啊。
夏流风捂住酸涩的眼,扶着墙壁缓了良久,忽然意识到自己周围怎么如此安静,于他之前出来的那些人呢?
夏流风忍着刺痛强睁开眼,却见原本漆黑潮湿的瀑布山洞,此刻除了安然无恙的水云门、天武门弟子外,黑压压站满了一大片人。
其中,几位负责带队前来的五个门派的长老,正略显踌躇地靠边站在一旁,被数十位一身战铠,面容冷漠的陌生男子挤的差点没有落脚处。
他们的脚边,四位御门弟子手带镣铐,面如死灰地被压倒在地,虽眼中仍有不甘和悲愤,此刻却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惊惧交加,身体颤抖。
就好像…如果此刻的他们胆敢说出一个不字,下场就会比现在更惨千倍万倍一样。
而那群一看就实力不俗的陌生修士,肩披狼纹斗篷、身着玄色长衫、腰佩玄铁宝剑,此刻正站在两男一女身后,目光低垂,屏息沉默,不敢直视前方的情景。
“不是要你在霸刀门里好好呆着么,为什么私自跑到这里?”
一位身长玉立,眉目低垂的青年男子面沉如水,语气冷漠,修长五指从他身前的吴招娣脸上缓缓划过,仿佛一个在检测自己的器物是否有被破损的主子。
而他的面前,一贯与人阴阳怪气的吴招娣正安静的像只小猫咪,抬起自己的下巴,任由这名男子将她像物件一样来回摆弄,吃吃笑道:
“人家在家里太无趣了,就出来走走嘛。”
她话音刚落,阴沉男子忽然翻脸,手掌一把卡在她的颈间,掐着吴招娣的脖子就将她从地面上提起。
“…无聊,就将自己送到夜阁特级通缉犯的手边?我看你是又发.骚了,离了我以后几日不见男人,什么样的臭鱼烂虾都想上去舔上一口。”
阴沉男子说着,掐着吴招娣脖颈的右手高高举起,越掐越用力。
吴招娣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面上却笑颜如花,手掌温柔地摩梭着阴沉男子的手背,撒娇似的示意他松手。
阴沉男子恍若未觉,掐紧她脖子的手掌牢不可动,冷飕飕道:
“有胆子私自出来犯贱,有胆子动用夜隼令叫我,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乖?”
他掐着吴招娣的脖子,将她拎到眼前,冷冷叹息。
“就应该砍了你的手脚,让你这辈子连床都下不了,省得再到处惹是生非,给我找麻烦!”
阴沉男子目光闪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吴招娣,似乎正在考虑从哪只手脚开始砍。
吴招娣的脸色逐渐涨红,微微发青,她却不敢反抗眼前这男人一下,只是泪花在眼底回旋,泫然欲泣,好不可怜。
火光如昼的山洞里,被迫听了全程,知道了并不想知道的事情的一干众人,面色尴尬不已。
…靠,这是个小变态啊。
夏流风表示被辣到了耳朵,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天武门队伍里的松子安,果然就见他双拳紧握,正死死盯着那陌生青年掐人的手。
夏流风立即伸手拦了他一下,目光微拧,示意他不要冲动。
“小阁主,您再掐坏了这个,可又要好长时间遇不到一个称心的了。”
就在吴招娣面露痛楚,即将窒息的时候。在两人身旁,一个手持羽扇,眉眼细长的中年男子淡淡开口,面上恭敬含笑为吴招娣解围,实则眼底一片冷淡,连对她一眼都没放在眼底。
“…玄无说的不错。”
被称为小阁主的男子沉默片刻,默然撒手,任由吴招娣跌坐在他脚边,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小阁主,夜阁?玄无,玄无相?
夏流风愣神间,瞬间就察觉了两人的真实身份,登时大吃一惊。
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夜阁七相之一的玄无相,和下一任夜阁首领同时跑来夜云台真的偏僻的地方?
仅凭吴招娣手中的夜隼令吗?不可能!那夜隼令只是紧急联络夜阁的法器而已,小阁主为了自己的女人跑上一趟还有可能,玄无相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这一点小事,就不远万里地来一趟这里。
夏流风看了一眼夜阁人马脚边,那四个手镣缠绕的御门弟子,又联想起那不久前,在三泉镇旧址上横行的那个人造妖兽吞天毒蟒,心里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只怕那御门的大本营,此刻已经被玄无相亲自带人破阵,抄了个底朝天。
小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招娣,眼神阴冷道:
“你这次的问题先放到一边,那个从刚才起,就直盯着我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话落,一阵肃然的杀气直奔夏流风身旁而来,小阁主身后的十几号夜阁精卫,齐刷刷地抬起眼皮,死气沉沉的目光直逼向松子安,仿佛此刻的松子安已是一个死物。
仅仅是和这样浓烈的杀气擦肩而过,夏流风的后背陡然涌起一片鸡皮疙瘩,右半边肩膀刺痛麻木,隐隐生疼。
这是高阶修士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之后磨砺出的血杀之气,被如此多的杀意直逼于身,若是一名普通人此刻换在松子安的位置,只消一眼,顷刻就要惊惧加身,吓得裂胆而亡。
松子安面色一白,没有闪开这些杀气,而是硬抗着,一动不动定在原地,依旧死死盯着他的脸。
“…你那是什么眼神。”
小阁主眉头一皱,面色不愉,冷冷道:“谁给你的胆子,你可知道你在看谁?”
他说着,右手一垂,一弯勾月似的幽冥爪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手背,寒锋凌冽,锋芒毕露。
小阁主向前迈出一步,正待开口,忽而感觉被人抱住了大腿。他垂眸一看,吴招娣下巴搭在他的膝盖上,妩媚一笑,身前的丰软不留痕迹地蹭在他小腿前。
“管他干嘛,不过是爱慕人家的一只狗罢了。”
她语气奚落,面露不屑之色,让小阁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玄无相羽扇一挥,示意身后的夜阁精卫放下戒备,面上带笑道:
“此行是为追捕夜阁特级逃犯,接回小阁主您出逃的婢女不过是顺带,天武门在夜云台民间颇受推崇,小阁主切莫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夜阁大事。”
小阁主的目光扫过正用脸颊轻蹭自己大腿的吴招娣,眼神暗了暗,右手的幽冥爪无声消失。
“玄无教训的是,是我失态了。”
夜阁精卫默然垂下视线,不再戒备一旁的松子安。
听到这里,夏流风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对身边脸色苍白,一脸木然的松子安感到有些愧疚。
大意了,想给兄弟牵个红线,没成想一根线栓到了有主的辣花上。
夏流风转头又想到之前云生福地里,吴招娣对松子安那句“别以为我睡了你就需要你负责”,脑子嗡的一声,头疼不已。
完蛋,只怕这事以后还没个完。
就在瀑布洞重归寂静不久,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云生福地出口内忽然浮现。
此刻还能从云生福地内出来的,除了那神秘凶手外还有谁!
“臭小子们,我要你们的…啊啊!”
呼哧一声沙哑的喘息,那神秘凶手戴着斗笠的头才从隧道内探出来,却不想早已严阵以待的夜阁人马,顷刻间就将他发难!
玄无相冷笑一声,手中羽扇光华暗转,四道金色光柱凭空而落撑起一片结界,将他牢牢困在了阵里。
无需多言,夜阁精卫顷刻间纷纷拔剑,冲入阵中将他擒拿。
云生福地已然崩毁,星空般深邃的出口隧道,悬在半空缓慢碎裂,化为虚无。
神秘凶手后退无路,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出福地就会完全被堵死在这狭窄山洞里,怒吼一声右臂高抬,十数道黑血所绘的符箓纷纷扬扬冲向半空,大团带有剧烈毒性的黑雾凭空炸开,一片黑雾汹涌!
“这就是那人造吞天毒蟒的妖毒么?”
玄无相挥舞着羽扇,啧啧称奇:“你能将体内妖毒逼入血中,做出这种程度的煞符,对于符箓一道也确实是难得的天才。只不过…”
玄无相面上带笑,眼底一片冰凉。
“如此危险之人,不能为任何人所用。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小阁主闻言,抬手平静命令道:
“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话落,夜阁精卫们点头接令,结剑为盟,霎时间刀光剑影一片乱舞。
那神秘凶手本就右臂缺失,行动有碍,如此被十数个剑法一流的夜阁精卫团团包围,不消片刻便穷途末路,捉襟见肘。
若不是他身上血液带有妖毒,一身符术精纯练达,本命符更是接连挡剑,只怕分分钟就会被乱剑穿心,死个透心凉!
夏流风远远站在一旁,听着玄无相和小阁主的对话,心中一惊,睁大了眼死死看着阵中的神秘凶手。
小蟒兄的妖毒?
此人难道是御门二长老林三阳吗!
直到此时,夏流风才察觉了这神秘凶手他竟然是见过的。种种之前忽视的细节在他脑中穿插连接,交织成网,真相彻底浮出水面。
难怪此人宁可实力大减,也要在福地中施展秘法,遮掩己身行踪和天机。
难怪此人右臂缺失,妖毒入体,急于求得地元之心救得性命和手臂。
难怪难怪…
夏流风想通了其中诸多细节,一时后怕又庆幸。
好悬自己在云生福地里没被这老匹夫正面看见脸,不然今日没有小蟒兄被自己狐假虎威,那林三阳岂不是见到他就想起断臂之仇,不得发了狠地将他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想到这里,夏流风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顺手捞了个空后,尴尬地虚抓了抓手,往前凑两步,强势围观那林三阳被围殴猛揍。
携带多时的斗笠被人一剑劈成两半,林三阳惨叫一声捂住半张脸,后退到困阵角落蜷缩身子,露出真容。
他原本还算能看的脸上,丝丝缕缕挂着垂落的干皮和鳞片,嘴巴不知何时退化裂开成一张血盆大口,直抵耳根处,张口间清晰可见颗颗尖锐牙齿,丝毫没有半分人样!
一道黑蛇的虚影在他脸上的皮鳞间钻来钻去,所过之处,林三阳脸上的兽化现象越加严重,若是任由这蛇影盘环、妖毒感染,只怕他很快就会完全变成一只半人半蛇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