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福地出口远处,无名山崖后。
夏流风眼看着遥远处,状若癫狂,掘地三尺也要将吴招娣挖出来撕碎的神秘凶手,和福地出口处霸刀门五人残缺不全的一片尸骸,一时之间,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在此之前,夏流风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为霸刀门弟子之死而感到可惜的一天。
自从他此生相依为命的养孙林落死后,夏流风每日刻苦修炼,午夜梦回也曾时常想起林落的身影。
这趟登仙界的异世之旅,于他本就是不情愿的,他在遥远的故乡,还有健在的父母、和睦的亲友、暗恋多年即将告白的女神。
他有太多舍不得的事物在等他回去,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在此地孤身一人,背负着自己的思念汲汲前行。
支持着他在如此疲累下还坚持修行的,最大的执念就是这具身体,生前的养孙林落的身亡。
夏流风想要找出杀害林落的真凶,为他报仇。
但在今天,他却为了几个相识不多、秉性凶恶的霸刀门弟子,而感到遗憾。
夏流风清楚看得见,他们五个身上缠绕的磁场,灰白斑驳,正邪未辨,和周身发白的吴招娣完全不同,他们五人单纯只是修士中的垃圾而已。
“但即便如此,他们家中也有老去的双亲、年幼的弟妹,同样在等他们回家吧…”
夏流风远远望着五人的遗骸,恍惚间看见了,等待林落回家的自己,亦或是遥远的故乡处,等自己回家的父母的身影。
一时之间,他沉默无言。
就在他心事重重,斜倚着山壁思索的时候,黑冥带着步伐焦急的松子安已经平安归来。
“焦师兄,请借我地元之心一用!”
松子安言辞恳切,目光清明,坚定道:
“我只需其中一小片,将那凶手引开,你们趁机带着剩下的地元之心速速离开!”
焦怀恩还未说话,江一鸣和武泰哗然一惊,急急反对道:
“不行!松师兄,这样太危险了!那神秘凶手法力颇高、心狠手辣,此行你十有八九必会丢失性命!”
闻言,松子安温和一笑,洒脱道:
“子安这生,如果能为了挚友和爱人献出性命,死上一回,又有何妨?”
松子安神色坚定,丝毫不见半分勉强。他站在众人面前淡淡地聊着生死,已然做足了心里准备,死意已明,甘之如饴。
“好兄弟。”
焦怀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之间触动良多,但还是坚定摇头道:
“但我不能同意,你即便将那凶手引开,但我们一样没有办法破他在出口处布置的杀阵。大家的结局只会一起牺牲,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慕缃柔难得和他统一了立场,软言劝他道:
“我们知你救人心切,但切莫被一时冲动蒙蔽了双眼。”然她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心有戚戚补充道。
“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所看到的她自然是好的,惹人心疼怜爱的,但她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又是怎样的人,你确定这几日的相处就能看清么?”
慕缃柔说着,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焦怀恩,又一言难尽地转开脸。
“…说的不错。”
焦怀恩对她的含沙射影,已经习以为常,“子安师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吴招娣身怀多种秘宝,坚持不住之时自会丢开地元之心,引走凶手化险为夷,你的担心多虑了。”
小八的话被抢说了个干净,只得无奈道:
“大、大大师兄,说的对、对啊!”
松子安耐心听完了他们的话,对着他们拂袖作揖:
“子安谢过各位的关心,我虽去意已决,但并不是莽撞行事。那神秘凶手虽然面目怪异、手段残忍,但身无兵器,所用术法于御门弟子多有相似,想必也是个符修。我们若是能联系上附近的御门弟子,向他们讨教一二,摆脱困境之法定有眉目!”
焦怀恩几人彼此对视,为他舍己救人的坚定念头为之动容。
江一鸣年纪最小,此刻已经不忍看他,眼眶微红冲动道:
“松师兄,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牺牲自己这么待她?”
武泰和小八赶紧拉他胳膊,示意他闭嘴。
江一鸣甩开两人怒道:
“我就是要说怎么了!子安师兄如此风华,夜云台十之有九的姑娘见他一面都魂牵梦绕,心向往之。怎么就被这个妖女迷住了眼?子安师兄。你这样作贱自己,可曾想过还在天武镇上苦等你一人的绿芽姑娘、萋萋姑娘?!”
听他恨铁不成钢的怒斥,松子安也并未生气,用一种江一鸣看不懂的目光,温和地回应他愤怒的目光。
松子安微微一笑,“一鸣师弟,若我今日沦落到在一个女人的庇护下苟且偷生,那我可再不是绿芽和萋萋姑娘心中,那个仗剑天涯、风光霁月的松子安了。”
“介时,我即便苟活在世,又有何脸面再去见她们?”
江一鸣一时哑口无言。
啪啪,缓慢地鼓掌声在众人的背后响起。
沉默良久,不曾参与众人讨论的夏流风缓缓走来,眼中已无方才的迷惘和迟疑,只剩下一派坚定。
“子安师弟,你的计划十分大胆,心境和气度也让我很欣赏。大丈夫不畏强权、不惧生死、不忘职责、不负美人。这天下少有男儿做到的事,你今日一并做齐了,我很佩服!”
松子安微微侧身,摆手示意他过誉了。
“但你大可不必如此牺牲,我们也不是真的山穷水尽,到了必须送死的时候。”
夏流风缓缓拿出怀中珍藏的两样物什,地元之心和白莲玉雕,一一平放在掌心。
一道青烟缓缓从玉雕中飘出,灵珑提起裙摆,欠身行礼道:
“子安公子,你的想法和计划,灵珑已经全部听到了。只要御门弟子有办法解开出口处的符杀阵,这取用地元之心引开那杀人修士的任务,就交给我来做吧!”
“灵珑仙子你去?”
慕湘柔惊愕道:“可你不是已经灵体残缺,实力大减,无法接触地元之心吗?”
灵珑仙子摇头微笑道:
“如果不是直接接触,短时间内倒也无大碍。况且我也已经…我也不想让主人的元婴落到这种恶人手中,他日为祸一方。那吴姑娘如果不救,她手中一半的地元之心被那恶人拿去,他定会实力大增,逃出云生福地为非作歹,生灵涂炭。”
见到众人纷纷若有所思,夏流风接过灵珑的话道:
“吴姑娘刚刚突破辟谷境,实力不稳,迟则生变。此刻不管我们如何抉择,都必须要先和御门弟子互相配合。黑师弟,你可知道御门弟子的藏身处?”
一直沉默的黑冥淡淡道:
“大概知道方向,有气味的痕迹。”
夏流风道:“如此甚好,劳烦你再跑一趟,将天武门的粗略计划和他们知会一声。如果御门弟子有法可破杀阵,我们两门合作,必然都有希望活着冲出此地!”
黑冥思索片刻,点头应允,后退到阴影中悄然消失。
待他走后,冷静下来的江一鸣向松子安道了歉,得到后者一个不介意的点头后,眼巴巴地望着黑冥离去的方向,长长叹息。
“灵珑仙子,如果御门弟子没有破阵的办法,我们又要该如何?”
灵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夏流风,含糊回答道:
“介时,我便动用第二手段。你们见机行事,团结起来一齐离开便是。”
听到器灵仙子还有第二方案,天武门几人心中稍安,不断摸索着腰间宝剑,已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凝神境对抗金丹境,毫无疑问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但事到如今,他们反正已经被人逼上绝路。如不选择通力合作,迟早会像霸刀门的那五位弟子一样,被分化杀害,尸骨难存!
如梭阴影穿行在地,黑冥的豹影化身在这永夜的云生福地如鱼得水,盏茶间便跑了个来回,将御门弟子的消息带回。
黑冥从阴影中走出,淡淡道:
“御门为首弟子说,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夜云台御门,精通制符、驭符之术,副修奇门遁甲之术,对阵法多有研究。
御、通驭,一是指御门符修之术,二便是指御门弟子阵法造诣,若多给御门弟子几日时间布阵做法,连高出他们几个小境界的剑修来讨教切磋,也难以落得好。
御门山门的护山大阵,更是整个夜云台最为坚固耐操,精妙绝伦,攻守兼备之阵。
除非夜阁七相里颇擅布阵的玄无相亲自前来破阵,否则任他来十个元婴修士,也强攻不下这御门传承了百年,经由数代御门掌门长老们齐心协力修葺出来的护山大阵。
这些都足以说明,御门对于阵符之术的精研和造诣。
接到黑冥传来的消息后,御门所剩四位弟子,紧急商讨了破阵计划,经过了一番探讨,顺利得出了云生福地出口那处杀阵触发的必要条件。
黑冥回忆着他们四人的对话,向夏流风几人转述道:
“一、必须由活人触发,死人不会触发。”
“二、必须踩踏到阵法范围内的地面,空中飞过不会触发。”
“由此,想要最快速通过杀阵,除非像水云门弟子一样跳飞而过。否则,就只能从第一条限制入手。”
听到这里,武泰瞪大了眼睛道:
“怎么绕过第一条,咱们自个儿抹了脖子,死上一回爬出去吗?”
焦怀恩示意他稍安勿躁,冷静思索道:
“假死之药可有作用?我们若是能找到暂停心脉跳动的药草,诈死片刻也并无不可。”
黑冥点头道:
“御门弟子也是这样说的,但他们与我们不同,每个内门弟子开始修习符之术时,便会养几张浸了他们精血的本命符,日日放在心口温养,以便不时之需。”
“我曾听说过。”
松子安疑问道:“御门内门弟子的本命符,极难养出,关键时刻可抵主人一命?”
黑冥点头道:
“有这个说法,不过御门弟子也不太肯定这本命符是否对破杀阵有用,具体效果如何,还要等下尝试一番。”
夏流风长舒一口气道:
“如此便说定了,他们负责将杀阵破开,灵珑负责将那神秘凶手引走。”
“而我…”夏流风看了一眼松子安,正色道。
“为了以防万一,须得和松师弟一并,去那吴姑娘处走一趟!”
轰轰轰轰!
随着神秘凶手不断的轰击,吴招娣所处之地,已被他双手砸出数丈深的沟壑。
为此,吴招娣不得不持续从地元之心上汲取灵力,强行催动遁地之术,向地下钻行。
她原本就只是刚刚突破辟谷境三日而已,此时毫无节制的使用遁地术这种高阶法术,不多时就已经脸色发白,头晕目眩。
但她本就是极好强之人,被这神秘凶手如此逼到了绝境,反激发出她狠辣的脾气,一边和他斗法,一边口吐芬芳,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阔不知耻的蛤蟆皮贱种,只会刨坑的狗精转世!你老娘当年怎么生得出你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一大把年纪一个金丹境,和人打起架来还只会掏女人的洞,要脸不要脸?”
神秘凶手眼中杀气迸发,森然目光中跳动着熊熊怒火。
“贱人,你自找的!”
五张蓝色符光从他袖中一闪而过,眨眼间便贴到了此间深坑的墙壁上,持续发出蔚蓝色的幽光。
呼。深沉的风啸声过后,浑浊的水浪卷起腥咸泥沙,铺天盖地卷到此间深坑里。
神秘凶手身处巨大的水流漩涡中,冷笑一声,双脚用力向下一踏,他所调引来的巨大水流,眨眼间就被强行灌入土地之中,强硬挤出了此间地下的所有空气。
一时之间,吴招娣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水流浸泡过的土地,让身在其中施展遁地术的她,如坠深海,难以呼吸。
虽然她的遁地术还能使用,但如果不在时限之前重归大地,她一样会被这水流活活淹死!
“…”一片黑暗里,吴招娣捏着储存地元之心玉匣的手紧了又松。
她缓缓闭上眼睛,最终选择了放手,让这地元之心留在此地,而她则趁机离去,另觅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