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抱着头满地打滚,不时还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叫喊。而这些八旗兵丁却是哈哈大笑,兴趣盎然。那个骑着马的官也是捻须微笑,像是在欣赏一出大戏似的。
渐渐地,四周也围上了行人。他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但都无人敢出手拦阻。那个会说汉语的兵丁一边抽徐枫的鞭子一边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这些汉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冲撞我们满洲人的下场!”
围观的百姓们有的怒形于色,有的摇头叹息,更有些人不忍再看,只好远远地避开了。
徐枫只觉得浑身上下火燎一般的疼,胳膊、肩膀、后背、大腿都现出了伤痕,皮肉都翻了出来,足见鞭子抽得厉害。
这时,又有一支队伍行来。那是十几名汉八旗的兵丁开道,中间抬着一乘小轿。轿子虽不算豪华,但在这年月也是难见。百姓们纷纷避开,生怕冲撞了轿中人,也招来徐枫那样的无妄之灾。
“喂!”跟着轿子的一个小姑娘叫了一声,手里甩着手绢信步而来。她先是冲骑马的施了一礼,笑道:“兰儿给贝勒爷请安了。老爷吉祥啊。”
博洛呵呵一笑,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原来是兰儿姑娘,也请你代我向你家小姐问好。”
兰儿捏着手绢的手掩口一笑,道:“那是当然。也赶巧儿了,我家小姐刚进城就撞着贝勒爷了。做奴婢的斗胆问您一句,瞧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我家小姐可怎么过去呀。”
博洛笑道:“这还不容易,我们把人架走到别处打去。”
“别了。”兰儿上了一步,伸手抚摸着博洛坐骑的脖子道:“这个人都给打得半死不活的了,您再打下去,只怕他就没命了。唉,您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天天供着佛祖菩萨什么的,走两步路都生怕踩死个臭虫。您不如高抬贵手,把这人饶了吧。”
博洛哈哈一笑,道:“这不过是个汉人。他的命也还不如咱们满洲的臭虫值钱呢。”
虽然他的汉语说得不好,但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都大大地起了怒意。人群也渐渐有些推搡。兰儿见状不妙,佯装发怒。只见她一跺脚,噘嘴道:“贝勒爷这是什么话?我家小姐、老爷是汉人,辅佐先帝的洪先生、范先生也都是汉人。难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也都不值钱吗?”
博洛也觉得不妥,随即换了脸色,解释道:“哪里哪里,兰儿你言重了。嗯…好吧,那咱就卖孔小姐一个面子,不难为他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撤了!”
那几个兵丁这才收了马鞭,随博洛一起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踹上徐枫一脚。而此时的徐枫早已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兰儿见博洛他们走远了,便急忙赶上去探了探徐枫的鼻息,然后小步跑过来在轿边说着:“小姐,这小子还有一口气在,死不了。”
“嗯。”轿中人应了一声,然后说:“丢在这里也不是事,不如带回去吧。唉,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是。”兰儿这才转身吩咐几个家丁道:“把他叉走吧。”家丁们应了一声,便过去将徐枫叉着,随这队人马一同走了。
待徐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伤也早已敷上了药,只是仍旧疼痛钻心,不能动弹。
“你醒啦?”兰儿捋着小辫说着:“你睡了整整一天了,你可知道?”
“这…这是什么地方?”徐枫虚弱地问道。
“这儿原本是前明一个伯爵的府邸,现在成我们老爷和小姐的府邸了。”兰儿笑着说:“等你伤好了,可要好好感谢我家小姐。没有她,你非死了不可。”
“你家小姐是谁?”徐枫追问道。
兰儿靠过来说:“我家小姐可厉害了,说出来能吓死你。别说是寻常的八旗子弟,就算是小皇帝来了,也得给她三分面子呢。”
“哦?”徐枫疑惑更盛,说:“那她到底是谁呀?”
“唉,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家小姐姓孔,大名叫孔四贞。”兰儿含笑说着,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徐枫。
“孔四贞?”徐枫细细琢磨着,说:“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兰儿捂着嘴格格笑着,说:“我家小姐从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你怎么会听到呀。更何况,我们也是刚刚进北京来。就算是在辽东,也很少有人听过我家小姐的大名的。最多知道我们老爷。”
“那你们老爷又是谁呢?”徐枫追问道。
兰儿把脸一板,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还是好好养伤,养好了伤早点回家去。”
“家?”徐枫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我倒是想回,可怎么才能回去呢?”
“怎么?你也没有家了吗?”兰儿轻声问道。
徐枫点点头,说:“就算是吧。”
“那…你不如就留下吧。”兰儿说:“我们刚搬进来,东西都是一团糟,正缺人手呢。”
“留下来?”徐枫想了想,说:“留下来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只不过…”
他还一心记挂着长平公主和朱慈炯,但这二人关系重大,绝不能轻易地说出口来。如果他真留下来做下人,温饱倒不成问题,但要想去见那姐弟俩就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带朱慈炯逃出北京去了。
兰儿见他这副神情,也生起气来,说:“哼!你当你是娇贵的吗?让你留下来是可怜你,想给你条活路,你怎么还为难上了。”
徐枫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兰儿,你得改改你大嗓门的毛病了。这儿是京师,不比关外。”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缓步走了进来。
这女子穿的是大红色的旗袍,但却与民国时那种改良过的旗袍不同。此时的旗袍高龄、束腰、长长的裙摆也没有裁开太多的口子。
兰儿急忙退下,轻声应道:“是。”
徐枫知道她就是孔四贞,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想起身,却被她叫住了:“你快躺下吧,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用见礼了。”
“多…多谢小姐救恩之恩。”不知道为什么,徐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兰儿忙搬过一张椅子来,孔四贞缓缓坐下,含笑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徐枫黯然神伤,道:“有倒是有,但是他们离我太远了,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难道是在海角天涯吗?”孔四贞笑问。
徐枫摇了摇头,说:“比海角天涯还要远。”
孔四贞也轻声叹了口气,道:“国家丧乱,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外面那些满洲兵都霸道得很,你无依无靠的,很容易被他们欺负。倒不如留在我的府上做工,至少不用挨鞭子了。”
“我刚也跟他说了,吞吞吐吐的,也不给句痛快话。”兰儿埋怨道。
孔四贞侧头愠怒道:“没叫你插嘴,乱打什么岔?”
兰儿只好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语了。
徐枫想了想,似乎暂时在这个孔小姐的府上栖身是目前的最优选择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徐枫感念孔小姐的恩德,小的…小的一定勤勤恳恳地服侍,绝不怠慢。”
孔四贞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先好好休息,等养好了伤,我再叫管家来找你。”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兰儿迎上来对徐枫说:“你还是找地儿偷着乐去吧。我家小姐是修佛之人,对待下人可好了,不像别的王侯家里,动不动就打呀骂呀的。”
徐枫忽然起了好奇心,说道:“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家老爷是谁呀。”
兰儿不耐烦地“嗞”了一声,说:“你可真烦,我家老爷也是你能随便打听的?”
徐枫虚弱地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以后我也算是孔府的人了吧?回头我要是出去了,旁人问我在谁家做工呀,我说孔家。旁人又问了,哪个孔家呀?那我怎么说呀?说不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兰儿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道:“那我只说一次,我家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的恭顺王孔有德了。”
“孔有德?”徐枫念叨了一句。
兰儿将面色一板,道:“放肆!老爷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那你刚才不是也叫了吗?”徐枫反问道。
兰儿瞪了瞪眼,说:“我不叫怎么让你知道呀。总之,以后咱们谁都不能叫老爷名讳,你可记住了。万一叫错了,就是掉脑袋的罪过。知道吗?”
徐枫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兰儿白了他一眼,说:“知道就好,我去厨房给你拿点东西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