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上也冒着虚汗。他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他要看看这杀人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当他再次探头张望时,那女子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个被欺凌的姑娘,蜷缩在一旁啜泣着。
徐枫四处张望,哪里还能望见人影。那女子一定是抄近道走了,但徐枫又哪里有胆子追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徐枫刚安顿下慌张的心,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虽然徐枫从小就在北京长大,但将近四百年前的北京他哪里见过?一条条窄窄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是那么地熟悉却又是那么地陌生。
此时街上已没了行人,徐枫独自一人贴着墙根向前走着。还没走几步,就见一队巡逻兵快步走了来。他们冲徐枫厉声喝道:“什么人?宵禁了还敢出来?”
于是,巡逻兵立即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徐枫。徐枫吓了一跳,两腿登时软了,跪下来说道:“不敢不敢!”
“宵禁期间擅自行动者,杀无赦!”巡逻兵的长官正要挥手放箭,但他的副手立即上前道:“队长,吴大帅千叮万嘱,轻易不得杀生。还是放这小子一条生路吧。”
这队长踌躇再三,对徐枫道:“快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别再让人发现了!”
“是是是!”徐枫闻言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急忙爬起身子来退回到了那小巷子里。
之前那个姑娘还在这里,倚靠在墙根哭泣着。她见徐枫走来,便又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徐枫绕过壮汉的尸身,坐在了她的旁边,说:“你别怕,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来这里避避的。”
这姑娘渐渐收了哭声,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徐枫瞧了她一眼,问道:“刚才救你的那个女子,她是谁呀?”
姑娘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她把一块银锭塞给了我,然后就翻墙走了。”
“翻墙?”徐枫抬头一看,这巷子的墙壁足有三四米高,而且笔直光滑,要想翻过去当真不易。
“难道古人真有会轻功的?”徐枫喃喃自语道。
这姑娘见徐枫好像没有恶意,因此也大起了胆子,问道:“什么叫轻功?”
“就是轻身功夫,飞檐走壁的那种。”徐枫答道。
“哦。”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当然,也是无话可说。渐渐地,一阵困意袭来,让本就疲惫的徐枫再也无力支撑,侧头便睡着了。在睡梦中,他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爸妈,见到了大学宿舍的舍友,当然也包括那个戴着红框大眼镜的高数老师。
“爸!妈!你们都还好吗?”徐枫喃喃地说着,不觉间,一滴泪滑过眼睛,落了下来。
似乎像徐枫这个年纪的人因为想念父母而哭鼻子是件挺没出息的事。但毕竟情况特殊。如果徐枫真的终老于此,三百多年后他的爸妈才会出生。
这件事极为荒唐且不可思议。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徐枫在睡梦中与爸妈相拥而泣,似乎是在作一次诀别。
“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啊!”徐枫猛然睁开眼睛,炫目的阳光已洒在了大地上,喧哗声从巷子口传了出来。
睡梦中的牵肠挂肚立即就被徐枫抛到了脑后。他拾起身子向巷子口奔去,只见街道两侧站满了路人,中间的大道上行进着排列整齐的骑兵。
两天多来,徐枫见的最多的就是骑兵。但这些骑兵与大顺军和关宁铁骑都不一样。他们身穿白色铠甲,头上戴着高高的白色头盔。一个个英姿飒爽、不苟言笑。
“八旗兵?”徐枫不由自主地嘟哝了一句。他身前的一位路人立即回头,惊道:“怎么?你也是满洲人?”
“哦,我不是。”徐枫急忙解释道:“我是从小就被满洲人掳走的,所以才会说辽东话。”
这套说辞徐枫已驾轻就熟。每当他说起的时候,总会想起孙二哥来,不觉又是一声叹息。
昨夜和徐枫同宿在巷子里的姑娘也怯怯地走了过来,站在徐枫身旁一起看着骑兵。
“喂,你怕不怕?”徐枫小声问这姑娘。
姑娘摇了摇头,说:“不怕。”
“他们可都是满洲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徐枫颇为吃惊地说。
姑娘想了想,说:“倒也有理,但他们看上去总比李闯的大顺军好些。只要他们不像大顺军那样乱杀乱抢,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对嘛。”刚才说话的那个路人也回头对徐枫道:“昨天吴大帅满城贴了安民告示,说是不会侵犯百姓。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给咱一个安生日子过就谢天谢地了。”
看来吴三桂贴的安民告示的确起了些“安民”的作用。但徐枫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吴三桂。不为别的,只因为鹿鼎记里吴三桂是个大汉奸而已。
徐枫见这骑兵队伍不见头也不见尾,真不知这样得走多久才能走完。他越看越着急,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手掌。
他身旁的姑娘疑惑地瞧着他,说:“这位大哥,你是着急要回家吗?”
“哦…就算是吧。”徐枫道:“还有人等着我呢,但现在困在这里,走也走不了,真是急死人了。”
姑娘颔首一笑,道:“真好,你还有家人。”
“你没有吗?”徐枫问道。
姑娘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李闯进城以后就都被杀了。”
“啊?”徐枫忙拉这姑娘到了巷子的深处,说道:“不是‘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吗?怎么会这样?”
姑娘水汪汪的眼睛一眨,疑惑地说:“难道你不知吗?原先京师的百姓也听过这个民谣,还真以为大顺军是替天行道来的。可他们一进了繁华的京师,就四处抢东西杀人。朝廷的官员自然是被洗劫一空,就连…”
姑娘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说:“就连吴大帅的小妾都给霸占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吴大帅原先归顺了大顺军,但得知小妾受辱,这才又归了满洲鞑子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徐枫说:“这个故事我知道。”
姑娘点了点头,说:“那便是了。大顺军怎是吴大帅的敌手。这不,灰溜溜的走了,满洲人来了。”
“唉。”徐枫叹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徐枫也懂得一些历史知识。他知道,在漫长的中国文明史中,汉族建立的政权不止一次地被北方游牧民族蹂躏过。远的有犬戎灭西周,魏晋时期还有五胡乱华的混乱局面,但能统治中国全境的少数民族政权只有元朝和清朝两个而已。
要说元朝,徐枫对它倒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些许的好感。因为在元朝时,政治环境相对宽松自由。而满清王朝则大为不同。他们不仅强迫中原汉人剃发易服,更是大兴文字狱,禁锢人的思想;至于晚清时的各种丧权辱国更不用多言。
徐枫甚至认为,中国在十九世纪之所以全方位落后于西方,满清王朝要担负大部分的责任。而造化弄人,现在他居然成为了满清入关的见证者。想到此处,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姑娘瞧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大哥,你怎么了?”
“哦,没怎么。”徐枫的思绪被打断,又重新回过神来,问道:“对了,你有名字吗?”
“我姓宁,贱字采儿”姑娘报上自己的姓名,又含羞似的低下了头。
“哦,宁姑娘。”徐枫挠了挠头,一时无语,颇觉尴尬。
这时候,骑兵的队伍走完了,两边的兵士也都撤走了。大街上又被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占据着。
徐枫心中一喜,忙道:“宁姑娘,我有急事,现在要走了。你也快逃命去吧。”
他说着就拔足而奔,宁采儿忙追上几步,叫道:“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徐枫。”他步子一顿,回头说了一声,便又跑开了。
宁采儿也追了上去,但行人交织,很快就把她和徐枫岔开了。踮起脚尖眺望着,却怎么也望不见徐枫的身影了。
虽然街面上有了行人,但京城毕竟饱受战火的摧残,人群仍是稀稀拉拉的,并不稠密,临街的店铺虽然都开着门,但货物也都很少,甚至还有饭馆贴出打字条,写着:新鲜死老鼠,童叟无欺。
不用见着真东西,就是瞧见这几个字也让徐枫有些反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徐枫当然没钱买死老鼠,只是来打听周奎家怎么走。
得到了指点之后,他便飞也似的跑着。此时的他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长平公主和朱慈炯。
但他还没跑出多久,就瞧见一名骑兵官兵迎面而来。这官兵吃了一惊,就连马也惊得前蹄扬起,一声长嘶,险些把这军官甩了下来。徐枫自然也吓了一跳,仰身坐倒在了地上。
军官的几个侍卫没有骑马。于是他们怒气冲冲地过来将徐枫架了起来,说了一堆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一名架着他的侍卫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找死啊!”
徐枫连忙道歉,说:“是小的莽撞了。”
这侍卫将徐枫的话翻译给了军官听。军官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满洲话,侍卫便又翻译道:“你冲撞了咱们的博洛贝勒,本该杀了!但咱们贝勒爷宽仁,不要你的小命。只要抽你一百鞭子,然后游街示众。”
“啊?”徐枫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这侍卫飞起一脚就踹在了徐枫的肚子上,将他踹倒在地。“不知死活的汉人,叫你尝尝咱们的厉害!”他说着就掏出马鞭来,和几个同伴一起抡起鞭子,当街抽打起了徐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