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公堂之上,终于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物,之所以说前所未有,乃是国朝四十年,从未听闻三法司能审讯锦衣卫指挥使的,锦衣卫独立于司法体系之外
连纪纲自己都觉得有些新奇,环视着如芒在背的大臣,笑道:“公等请了这场面看上去不像是会审,倒向是朝议似的。诸位大人都有椅子坐,怎么不给我一张呢”
大堂之上静悄悄地,唯有薛均一拍惊堂木,叱道:“纪纲,你还想要椅子坐你以为这是哪儿,是你锦衣卫的后花园吗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大理寺公堂你是有罪待审之人不给你带刑具,已经是照顾你的大臣之体了”
“好好,”纪纲斜乜着薛均,笑道:“若非薛大人提醒,本座还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大理寺公堂本朝大明律中说,大理寺负责案件的复核,不再掌管审判,大人自奉遵守成宪,如今律令当头摆着,不知道大人审问我,有何依据啊”
纪纲上来一通胡搅蛮缠,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薛均反应过来,叱道:“再敢提大明律三个字,立刻掌嘴”
纪纲呵呵一笑:“为何提不得”
薛均叱道:“你若把大明律放在眼里,怎会潜入大理寺监牢之中对刑部主事李贞滥施重刑你是朝廷官员,他也是官员,当初你不对他遵守大明律,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你遵守莫非以为朝廷的法度,都是摆设不成若再多言,本官就叫你跪着受审”
这其实是纪纲的一个圈套,若是薛均说的不是上述的话,而是说“这案子是太子亲令审讯的案子”之类的话,那纪纲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锦衣卫只听皇上的话。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遵守过大明律只是纪纲却不能明着说自己视大明律于无物,只好闷哼一声,暂停了口舌交锋。
见纪纲总算消停了一点,别说是众位大臣,就连抗辩他的薛均心下都是松了口气。
随即薛均就出示这案子所有证人的口供,而纪纲一概不看,只是盯着默不作声的陈瑛,露出又是惊讶又是猜疑的神色:“陈大人,你可真叫我大吃一惊啊”
“纪都督别来无恙。”陈瑛道。
“陈大人,”纪纲笑了一声,道:“我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敢泼污我,这一件兵部主事受贿之案,居然最后牵连到我头上,陈大人,你能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纪大人做了什么,”陈瑛不动声色道:“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做了什么”纪纲怒道:“陈瑛你敢红口白牙说我问你讨要都察院公文,问你将李贞暂缓入监,你敢这么说你说我曾在李贞受刑前一天找过你,那你就说清楚是几时几刻在什么地方”
陈瑛道:“纪大人自然不是亲身找我,而是派了属下前来,至于时间,本官不像是纪大人博闻强记,只能说大概是申时到酉时之间。”
“纪大人,容本官再次提醒你,”薛均道:“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锦衣卫的自留地你只有与人对质的权力,没有审问或者威胁人的权力”
“你懂
个屁他时间地点都说不清楚,疑点重重他才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纪纲眼中怒色更重,恨声道:“陈瑛你吃错药了吗,竟然连本座都敢坑”
“纪大人正好说倒了吧。”陈瑛还是面不改色地回望着纪纲道:“这次是你在坑我吧你问我这些问题,怕是已经扫了尾,知道在这上头查不出什么了。”
“纪大人,”薛均道:“本官知道你锦衣卫能人异士辈出,亡命之徒,任你差遣,藏匿江湖,来去无踪,本官要是想从这侵入大理寺的六个人上面查访,最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因为你自然是有本事,叫他们一辈子不出现,不被认出,所以直接指向你的证据,少而又少但是你自负能耐,却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本该被你酷刑折磨而死的李贞,居然还残留一息,而经过太医院的精心医治,他已经恢复了神志,你可敢和他当堂对质吗”
“有何不敢”纪纲道:“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官员,敢把这案子做到何种地步”
纪纲现在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受贿,什么都察院,什么刑部大理寺,怕是这些文官早就勾结起来,趁着皇帝不在南京,要借着此事压倒镇抚司,收回司法大权,甚至要给他纪纲堂而皇之地定罪,让他死在三木之下,成为第一个被明正典刑的锦衣卫指挥使就像是这群文官一直以来标榜的死其罪,正其法
李贞坐在软椅上,被几个人搀扶到大堂之上,他的踝骨被打断,但是幸好还没有碎裂,被精心治疗之后,居然还能晃晃悠悠地站立然而薛均看他模样,深为怜悯,许他坐在椅子上回话。
“李贞,”薛均道:“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如实说来,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李贞脸色本就苍白,听到他这话,顿时又陷入一种战栗惶遽之中,好半天才慢慢开了口,将那一晚上亲身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和四个皂隶被关押进入了大理寺监牢之中,晚上的时候,狱卒送来清粥不久之后,牢门忽然又被打开了,这一次他明显听到了许多脚步声,果然来了六个人,他隐约听到狱卒谄媚地称呼这些人叫“上官”,以为是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官员来了,然而这些人一开始并没有找他,而是先寻了关押在牢房另一头的御史覃珩、袁纲两个,他就隐隐怀疑这些人可能是都察院的人,来找袁、覃两人串供或者商议免罪的方法。
然而不多久之后,这些人就过来了,把他和四个皂隶都提到了密室之中,随即将狱卒赶出去,开始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
“他们到底要从你口中问出什么”薛均问道:“有任何的笔录、口供的东西吗”
“不,他们不要口供,”李贞道:“他们一上来就用刑,期间不说一句话,就是利用牢里的刑具,造成刑讯逼供这个假象,要我们被酷刑折磨而死”
这终于解答了薛均的疑惑这案子到底是刑讯逼供,为了获得一份口供,却不慎用刑过度致死;还是弄出刑讯逼供这个假象,其实要李贞死且以拷掠不堪的表象死去,现在终于有了回答。
“所以这些人就是要你们死的。”薛均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