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没说话,沉默了一瞬,才宽慰皇后道:“皇后娘娘放宽心,那丹药确实是不能再服用了,只要停下,再好好调养着,过了这个春天,总是能好起来。”
她说完这些话,不由得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太医们明明说的是皇后根本熬不过这个春天。
但是的话,又怎么能对病人说?
宁樱望着乌拉那拉氏枯败的面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只要人活着,日子总是有指望的。”
乌拉那拉氏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抬起眼眸望着宁樱:“指望?本宫如今这副模样,还有什么指望?”
暖阁里伺候的婢女们都在华寇的示意下,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给皇贵妃赐座。”乌拉那拉氏对着华寇道。
华寇立即就亲手将绣墩搬过来了。
皇后声音里多了几分落寞,抬手轻轻的抚着自己凹进去的脸庞:“皇贵妃,说实话,本宫连你现在什么模样,都并不能看得太仔细。但是想来——总不像本宫这般人老珠黄,憔悴不堪!”
宁樱谢恩过后,坐了下来,望着乌拉那拉氏,这才安慰她道:“皇后娘娘不要多想,如今您身在病中,自然脸色不比从前。再说了,臣妾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过是靠胭脂水粉勉强遮得体面些,等您日后眼睛痊愈了,仔细瞧一瞧臣妾的容颜,就知道臣妾所言不虚了。”
乌拉那拉氏无言了半晌,忽然伸手撑住了身子要下床。
华寇连忙过去扶着她:“娘娘!”
“你也出去。”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华寇,直截了当地道。
华寇愣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主子身边最贴身伺候的大婢女。
蹲了个身,华寇倒退着出去了。
“皇贵妃,本宫本应当不待见你,但到了今时今日,本宫也不得不承认——你实在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人。”
乌拉那拉氏坐在床沿,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宁樱,眼神里不知是喜是厌。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一字一字地道:“纵然你夺了本宫本该拥有的多年宠爱,但本宫到了此时,居然也没法子真正恨你入骨。”
婷儿站在暖阁里稍远一些的地方,听见这话,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好大脸!
什么叫“夺了本宫本该拥有的多年宠爱”?
难道没有皇贵妃存在的话,她皇后就能够盛宠于一身吗?
看看皇上这么多年对皇后不咸不淡就知道了——皇后压根就不是皇上喜欢的类型。
就算没有皇贵妃,也根本就不可能好吧!
毕竟还在皇后娘娘面前,婷儿心里虽然不忿,却不太敢表露出来,视线偷偷望向了皇贵妃。
她看见皇贵妃静静地坐在绣墩上,只是微微向前俯身道:“全仰仗皇后娘娘慈心,这些年照拂臣妾与几位阿哥公主,臣妾心里时时刻刻都是感念着的。”
乌拉那拉氏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本宫知道你感激,也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在感激——这便是你的好了:一个人若是总是能瞧见别人的好处,心里便不会积攒太多的怨气;倘若再聪明警醒一些,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做人做事留有余地,那么日子自然也能平顺不少。”她顿了顿:“皇贵妃,这是你的福报——老天终归会照顾厚道人。”
不知道为什么,宁樱听着乌拉那拉氏说出这些话,心里却有些百感交集。
这些道理,乌拉那拉氏明明也都是懂得的啊…
“老实说,在你当年刚刚进府的那些年来,甚至一直到了万岁登基的时候,本宫都觉得你是装的!可是,若是一个人能装一辈子…那也就不算‘装’了。”
乌拉那拉氏顿了顿:“你运气也算极好的,眼看着这大半辈子走到了如今,也没遇上什么对头,这也全因着咱们爷一颗心思全扑在正事上,最喜欢的又恰巧是你这般淳厚性子。”
宁樱听她口中一会儿“爷”,一会儿“万岁”,对禛的称呼很是混乱。
她知道皇后的思绪正完全沉浸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交织之中。
“不过你也不必沾沾自喜,若是换了前朝先帝的后宫——佳丽三千,各有手段,将你丢进那样一群大小狐狸豺狼之中,只怕依你这样的性子,有一瞬心软,一步走错,连骨头都难剩了!”
乌拉那拉氏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宁樱,嘶哑着嗓子,冷笑了一声道。
宁樱心道这话说的倒没错。
康熙后宫的宫斗——哪怕头顶罩上主角光环,也绝对不可能是easy模式。
但是妄议先帝是大不敬,虽然眼前在皇后寝殿之中,宁樱也并不打算放任乌拉那拉氏继续这个话题。
正好外面侍候的奴才将皇后要喝的药汁端了进来,正在暖阁门口,不知何时能进来。
华寇接过了药碗,就听皇后在里面咳嗽了一声:“拿进来。”
华寇立即手脚麻利的捧着托盘就进去了。
药是膳房刚刚煎熬出来的,还烫的很,冒着袅袅的热气,华寇捧到了皇后面前,轻轻地放在窗下的小桌案上,用勺子微微地搅拌着。
乌拉那拉氏将眼光收了回来,望着宁樱道:“皇贵妃,你今日过来探看,从进了这暖阁,便一直在善意宽慰本宫,你虽然一片好意,但本宫自个儿心里有数——如今这副身子,是撑不了多久的了!”
乌拉那拉氏说到这里,一口气接不上来,伸手用袖子捂着口唇,连连咳嗽起来。
宁樱赶紧上前去,帮她微微用力拍着后背心,又顺着前胸口。
华寇在旁边,赶紧把热茶盏给送上来了。
宁樱伸手帮乌拉那拉氏稳住茶盏,将热水送到了她的唇边。
眼看着乌拉那拉氏喝了几口,咳嗽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她低声道:“皇后娘娘,您还在病着,来日方长,有什么事儿,缓一缓再说吧。”
皇后只是摇头,伸手用力地抓住了宁樱的袖子:“你不知道,皇上昨日在本宫这里留了一会儿,说了只言片语,话里话外,对你赞不绝口,本宫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是想等本宫…之后,立你为皇后!”
宁樱倏然低下头,望着皇后。
乌拉那拉氏的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宁樱的手腕。
她攥得那么用劲——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