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带人出去之后,暖阁之中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皇后的啜泣声。
乌拉那拉氏还是低垂着脑袋,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没有反应了。
华寇过去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扶着乌拉那拉氏:“皇后娘娘,您躺下歇着。”
外面还能听见太医们彼此商量的声音——是在开药方。
眼看着她扶着皇后仰面躺倒了下去,宁樱赶紧上前一步,扶住皇后的肩膀就提醒:“让皇后娘娘侧卧,仰卧危险!”
若是睡梦之中,鼻子再出血,这样仰面躺着容易呛进气管——假如出血量大的话,甚至在睡梦中可以引起人窒息。
华寇低头望了一眼皇后,就看皇后抬眼望了一眼皇贵妃,随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大格格还是在暖阁门口的,这时候往里面瞄了好几眼,终于鼓足了勇气,也钻了进来。
看见皇额娘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大格格一边抬手,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边就挤上前去:“皇额娘!”
她伸手要接过旁边皇后喝剩的半碗药。
暖阁之中,西洋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分分秒秒地提醒着时间的消逝,禛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瞬,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伸手扶在大格格的右肩,沉声道:“先出去。”
大格格自然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皇阿玛既然都已经出了声,她也不好再强行留在里面。
禛亲自从婢女手中接过了碗和勺子,坐下在床沿边上,用半劝说半命令的口气严肃地道:“皇后,来,把药好好喝了。”
宁樱站在旁边,帮着就给皇后腰后垫了两个厚厚的圆枕——平时里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她也没觉得什么。
这时候掌心贴上了皇后的后背,宁樱这才发现皇后早就已经瘦得骨头嶙峋——手掌下能清晰的感受到骨头的起伏。
幸好现在是冬天里,她特意多穿了一些衣裳,遮住“瘦”。
华寇站在旁边,眼看着皇后已经虚弱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整个人半倚靠在皇贵妃怀里。
皇贵妃一边扶着她,给她后背支撑。一边低头摘了自己胸前的帕子,给皇后宽慰地擦着鬓边的汗。
华寇慢慢地垂下了眼。
她本来想上前一步的,这时候也默默的往后退下来。
禛低眉舀了一勺药汁在勺子里,伸手就送到了皇后面前:“皇后。”
乌拉那拉氏没有立即喝药,而是怔怔地望着禛。
她的视力已经很不好了,仅存的视力也只够看清楚这个距离的人和事。
禛以为她还记挂着那丹药,不禁摇了摇头:“糊涂!”
乌拉那拉氏很用力的睁大了眼,忽然眼圈就红了,能看得出她在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仍然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皇上,这还是您第一次亲手喂臣妾喝药呢!”
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可惜,只怕惩戒也喝不到几次了。”
禛震了一下,目光还是望着乌拉那拉氏的,却缓缓地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来了。
眼看着皇后的情形,宁樱转头对着华寇看了一眼,示意她过来替代自己,扶着皇后后背。
然后她起身,趁着禛没注意,一步步往外面退出去了。
大格格守在暖阁外面,看见宁樱出来了,还以为屋子里是能进人探看了,于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还想再往暖阁里钻进去。
宁樱伸手拦住了她:“你皇阿玛已经知道了你的孝心,这会儿,就让你皇额娘静一静吧。”
大格格一脸尴尬。
说完了,宁樱转头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了大殿正中,就看妃嫔们和阿哥、公主都望着她。
宁樱顿了顿,对着众人面色平静地就道:“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家都先回去罢。”
面对着皇贵妃的命令,人人行礼称是,但仍有不少妃嫔一边转头离去,一边频频回头。
大家不敢当着皇贵妃的面议论,眼神里却都是无声的交流:皇后娘娘看那样子…只怕是不行了。
也许这后宫之中,很快便要变天了。
不过…似乎也不能如此说:毕竟自从皇后娘娘病情严重以来,这六宫事务便一直是皇贵妃娘娘主持料理的。
她早就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后了。
眼看着众人散去,弘晖带着弘历站在不远处,宁樱走过去,伸手轻轻扶在弘晖的肩膀上:“弘晖,你带着弘历,也一起出圆明园,回府去吧。”
弘晖点了点头,深深地望着额娘,刚想说什么,弘历站在弘晖身边,一抬手按住了哥哥的胳膊。
他神色复杂地对宁樱问道:“额娘,宫里这个年…恐怕是过不好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还抬起了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个动作——是披麻戴孝的模样。
宁樱心口猛地一跳,伸手就把他手给按住了,瞪眼道:“弘历!”
弘昼静静地站在远处。
等到两位已经开府成家的哥哥们走了以后,二格格和三格格也过来了。
宁樱嘱咐了几句,让她们也去前面,跟着额驸回去府上。
三格格被二格格牵着手,一步一回头地望着额娘。
大格格倒是最有耐心的,硬生生在天地一家春的大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面露悻悻之色,往外走去。
等到看着三个姐姐都走了,抚蒙的公主们也走了,弘昼这才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
少年的身量还未长成——弘昼伸手搂住了额娘的肩膀,回头望着弘历走远的方向,这才摇头轻声感慨了一句:“额娘,三哥哥还真是敢说!”
暖阁里,婢女们都被差出去了,只留下了贴身侍候皇后的华寇。
皇上一勺一勺喂着,华寇也亲眼看着皇后娘娘每喝一勺,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一分。
这么多年了,皇后娘娘脸上这样由心而发的愉悦笑容——她还是很少见到。
“皇后,你也瞧见了——皇贵妃为人谦谨淑柔,虽是暂时代理六宫,然而治事轻重得体,后宫清平和睦,老实说,朕这大半年来,之所以能专心国事,全无后顾烦心之忧,全因有皇贵妃之助。”
禛低头舀了最后一勺药汁,送到乌拉那拉氏口边,平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