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叶宰在亲兵护送下来到祠堂后最大的一个房间,原先的祭祀品已被清理出去专供他住宿。
屋内点着一盏孤灯,王紫玉以手支腮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门响,她方才回过神,勿勿上来为叶宰解除甲胄。
“山竹和小贵子呢?”叶宰张开手任王紫玉施为,随口问道。
“他们去休息了。”王紫玉的声音有点冷。
不过叶宰没注意到,又问:“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王紫玉道:“就香肠腊肉,与你们外边一样。”
“你们?”
叶宰终于听出来,王紫玉说这两个字发得是重音。
“就是你们!笑闹的声音后院都听得见。”
“紫玉,不是我不想带你参加,军纪摆在哪儿,我也不好带头…”
“哦?那为什么张家妹子可以?”
“她不一样,她是…”叶宰转过身按着王紫玉肩头,认真说道:“她是马祥麟的夫人,属于石砫土司。朝廷允许女子带兵,紫玉你不能比的。”
“不能比?妾也是女将!”
王紫玉娇喝出声,小蛮腰一扭,迈着大长腿径直进了里屋。
“唉,唉,衣服才脱了一半…”
回答叶宰的是关门声:“嘭”。
崇祯六年八月初四,白露,天气微凉。
“驾驾驾…”
一千余骑神枢营骑兵冲出了侯家庄。
紧接着是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三千神机营、两千辅兵缓缓走出。
不知怎么那么巧,东门外的那个小山包上又上了一波人。
叶宰还不知道张献忠也在这里向下眺望过。此时他心情沉重,手搭凉棚望向破烂的侯家庄,问身后的张凤仪道:“庄里的人当真不跟我们走?”
张凤仪打马上前与叶宰并肩,眼里饱含着不舍之情,好半天后才说道:“故土难离。”
“可他们吃什么?流寇又来了怎么办?”叶宰急问道。
张凤仪摇摇头,轻声道:“我听他们老人说过,我们离开后他会带领族人进太行山躲一段时间。幸好如今是秋季,山里总有点能果腹的食物。”
“行吧,不走就不走,看他们的造化了。唉…”
叶宰叹了口气,他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想带走庄民多半是一厢情愿。
只要是有一口吃的,只要刀没落到自己的脖子上,老百姓大抵不会生出离开的想法,毕竟生于斯长于斯,祖宗也葬于斯。
在汉人看来,离开祖宗之地自己就没有了根。
所谓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是也…
八月初七,邓玘领残兵于淇水北岸与京营会师。
邓玘的本职是四川副总兵,原本无需听候叶宰调遣,可他身上还有一个援剿总兵衔,处于河南地界就该叶宰管。
而且邓玌的四川副总兵已经转到了秦佐民身上,只不过兵部没有抹去他这个军职罢了。由此可见,明末的军事指挥系统是多么的混乱。
叶宰亲切接待了邓玘,倒不为他也是四川人,只为他尽忠报国报以尊敬。
邓玘五十来岁,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不折不扣的老将。
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给自己下跪行礼,叶宰自感受不起,遂不待邓玘膝盖落地便将其挽住。
邓玘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叶抚台不是在惺惺作态而是来真的。
于是他大受感动,顺势起来,心里对叶宰无端端调自己北上安阳的恶感淡化了许多。
“邓总兵败而不乱,成功扼守白鹿山阻挡流寇南下,于河南是有功的,于大明也是有功的!本官已写了奏本据实上报陛下。”
叶宰一句话便给邓玘定了性。
邓玘当场感动得无以复加,有了河南巡抚的肯定,他一颗战战兢兢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遂使劲儿往下一戳,恭恭敬敬给叶宰行礼,声音哽咽道:“多谢叶抚台体谅!”
他此番行为绝非是轻贱自己,而是做的真心诚意。
只因在大明朝堂,武将的功与罪掌握在文官手上。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败可以说成胜,胜也可以说成败,只看文官的那只笔。
有时候,一只笔比百万雄军都要可怕!
叶宰请邓玘坐下,问起其它问题:“邓总兵,听说你撤离林县时没带辎重。那你后来如何维持军心呢?”
就是溃败来不及带走辎重,叶巡抚说话可真好听!
邓玘知道叶宰给自己留面子,但老脸仍然一红,回道:“白鹿山南边是卫辉,暂时没有流寇。末将派人告诉淇县知县,若是不给军粮,我军崩散,淇县将立刻面临流寇刀锋。起初他还不肯,末将就命人自己去取…”
“哈哈。”叶宰大笑,环顾左右道:“原来是吃大户、打秋风啊。”
“呵呵,呵呵…”商辅明皮笑肉不笑,心里恨死了这些给皇爷抹黑的人。
王朴也跟着笑,心里却没觉得邓玘抢粮的事有什么不对,不抢难道饿死?
只张凤仪没笑,她现在仍在暗恨邓玘抛弃友军,让五百白杆兵差点全军覆没在侯家庄,所以自打看到邓玘就没给其一点好脸色。
叶宰一直有注意张凤仪,见她轻蹙眉头,赶紧收了笑声,肃然道:“邓总兵,抢粮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抚台。”邓玌抱拳应下。
此后,叶宰又和邓玘讨论了会儿安阳的方略,然后轮到商辅明。
商辅明板着脸,着重强调了赵王的重要性,并告诫邓玘:倘若不能击败流寇,那拼死也要冲进安阳城帮助守城。
邓玘不禁有些吃惊,心想哪有令人自蹈死地的?遂求救似的看向叶宰。
叶宰偏过头转去与王朴说话。
其实叶宰也没办法,因为进城的事是商辅明强烈要求的。如今河南地界上就两只军队,一支京营,一支邓玘。邓玘不去,叶宰去吗?
显然不可能,叶宰的目的是跟在李自成后面鞭策他。
其中的度必须由叶宰亲手掌握。
李自成可以打地主打土豪,但暂时不能杀藩王,如果真那样叶宰还须出兵相救。否则,等着崇祯的雷霆怒火吧。
再有,攀西兵快到了,叶宰不信任京营,自感朝不保夕,迫切需要自己的军队。
八月初八,京营逼近白鹿山陉口。
斥候来报,根据脚印及残留马粪,可以确定两天前有一支3000人以上的军队穿过此条通道。
叶宰心头暗喜,表面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掷报而起,喝道:“快,尽快通过陉口,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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