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卫所的惨状(1 / 1)

叶宰匆匆赶往军议舱,至门口后向内一扫,只见两名亲兵押着一个反绑着双手的人站在中间。

被绑之人也不反抗,仅嘴里兀自问个不停:“新兵备怎么还不来?”

语气焦急,声线稚嫩,一听就很年轻。

再观其人,面孔黝黑长像平平无奇,嘴边一圈淡淡的绒毛,眉毛很粗,此时皱成一团好似神思不属。

最出奇的是他那双眸子,眼神混浊却偶尔闪现一抹噬人的凶光,好像一只随时要扑食的豹子。

叶宰默默将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因为此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专诸、要离,豫让、荆柯…

没办法,谁让后世这几名刺客的鼎鼎大名妇孺皆知呢?

叶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典型的“知道的越多想的就越多”。

而支持他将人联想到刺客身上的原因很简单,几天来行都司范围内发生的种种怪事。

明火执仗,刀对刀、枪对枪,他不怕,身边雄兵环绕天下大可去得!但就怕对方来阴的。

故叶宰不得不小心谨慎,临门一脚始终跨不出去。

正踯蹰间,他视线突得抓住了来人脸上一闪而没的表情,那分明是悲伤!

悲伤?

叶宰愣了下,心说你为什么会悲伤?是为了自己以身饲虎而悲伤,还是为了别人?郭保!

叶宰顾不得再考虑安全系数了,他想马上得到郭保的消息,遂指指来人,向身边的苏豹子吩咐道:“看紧了。”

苏豹子“嗯”了声,胸脯一挺当先便进。

叶宰则等了等,掏了下裤裆里的大黑星收拾起心情。

他来明朝时日不短了,手握兵权也经历过生死,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城府已颇为不浅。平素非特别亲近的人,他一般都不会显露出真正的喜怒哀乐来。

此刻便是如此,哪怕害怕被刺和担心郭保的情绪一直在困扰他,他仍然春风满面,大步走进去,先声夺人道:“哈哈,本官来迟了。”

然后像刚发现胡八被绑着似的,立马变脸,喝斥道:“义士远来报信,尔等安敢如此?还不快快请义士入坐。”

“是!”苏豹子领命,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手法执行了叶宰的命令。

他揪着胡八的后领就像提小鸡仔似的,走到离叶宰更远的西侧末座,把胡八摁了下去。

叶宰眼皮轻轻一跳,责怪道:“苏豹子,轻点。”

“哦…”苏豹子答应了,可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按在胡八的双肩就是不拿开。

不过胡八并不在乎苏豹子的行为,瞧着上首位的叶宰,急急相问:“你就是新来的叶兵备?”

叶宰含笑点头,“正是。不知义士夤夜前来,有何要事非要见本官?”

胡八接下来的反应很奇怪,并不是一见面就豆筒倒豆子,而是犹豫了半晌才忐忑问道:“你真得是叶兵备?”

叶宰“噗呲”笑出声,“你都找到船队里来了,本官还能作假啊?”

胡八嘟囔道:“你又没穿公服。”

“哈哈,小鬼挺机灵嘛。”叶宰发出一阵杠铃般的笑声,摊手道:“谁半夜起来还穿公服啊?你说对不对?”

“呵呵…”舱中四个亲兵也跟着窃笑不已。

谁知胡八依然板着脸,不苟言笑,两眼就那么愣愣看着叶宰。

叶宰无奈极了,伸手取下腰带上须臾不离的官印,冲胡八扬了扬,揶揄道:“这是本官的印信,你能看懂吗?”

“能,能,我识字。”胡八连连点头。

咦,一个小兵居然识字?

叶宰惊讶下将印扔了过去。

胡八被绑着肯定接不到,苏豹子帮忙接住递到他眼前。胡八仔细分辨了会儿,道:“分巡建昌兵备道叶,没错!和陈大人盖的印只差一个字。”

叶宰道:“既然义士认可了,那有话就请直说。”

胡八这次没再推辞,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出了他见到郭保后的所有事情。

听着胡八的讲述,叶宰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想错了,原来人郭保就没死,还呆在大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呢。

可陈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问起其中的原因,奈何胡八就是个小兵,一问三不知。

叶宰只得放弃,准备明天白天再与李唯辅商量。

至于胡八,叶宰则相信他没有说假话。

一是因为胡八的态度很真诚,当然,态度可以伪装,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第二点:陈玉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他要真想对叶宰不利,应该反过来让叶宰降低戒心,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等叶宰自投罗网便可。

叶宰挥挥手,就要让苏豹子带胡八下去休息。

正在这时胡八暴发了,他猛然挣脱苏豹子的大手,“咚”地扑出。

这个动作出乎舱中所有人的意料,都被跳了一大跳!

苏豹子合身扑上,压在胡八身上,厉吼道:“你要做甚?”

其余三个亲兵迅速挡在叶宰身前,叶宰也不由摸向了裤裆。

胡八被压后俯身趴着,仅脑袋能动,遂用了个别扭的方式,以头小幅度叩击船板,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嘴里呼喊不停,“叶兵备,叶兵备,赏钱,我要赏钱!”

叶宰听后顿时一阵气闷,心道你要赏钱搞这么大的动作干啥子?差点就擦枪走火。遂问:“郭保许了你多少?”

“他没说,他还说我能当官。”

这个郭保,嘴巴怎么没有把门儿的,什么都敢往外许!

叶宰暗暗埋怨了郭保一句,过后又想到:郭保身处险境,只怕是情非得已,可以理解。

于是,他叫苏豹子放开胡八,一边问:“你想当什么官?”,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这胡八没有眼色,狮子大开口,自己也不得不当回恶人。

胡八叫道:“不要多大的官儿,能杀礼州二所的千户就阔以。”

“为什么?”叶宰分开前面挡着的亲兵,直视胡八问道。

胡八挣扎着起来跪正了,“砰砰砰”磕头,道:“我排行第八,上面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打我晓事起…我爹、大哥、二哥、四哥、七哥,都在与土司打战中战死,反正死一个就再勾一个。

所里又怎样对我们的?

爹、大哥、七哥的尸体都没找到。抚恤银子半分没有,家里的田地越来越少…”

说到这儿,胡八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号哭道:“所里的千户、百户却个个光鲜体面,广厦数间、粮食堆满了仓库。哪里来的?还不是他们占了所里九成的田地,把军户变成了佃户。

佃户们租的地不但要交屯田子粒,还得交他们七成!

剩下的粮食一家人吃都吃不饱,不得不出外挖野菜、树皮充饥。就前天,我那…邻居李家,就因误食了林中的毒蘑菇,死了三个…嗬嗬嗬!小翠,怪我没本事,救你不了哇…”

胡八恍若杜鹃啼血般痛诉的惨况,让李宰不禁深深动容。他看到过北方民生艰难,但不知道南方竟然也这么艰难!而且还在这个号称天府之国的地方!

心情跌宕中,叶宰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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