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叶云程长长呼出一口气,醒了过来。
他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明亮的光线立时射入,让他不由自主又闭上了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他才眯起眼睛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挑的房梁,上面铺着重重叠叠的黑色瓦片。顺着房顶下来,是灰朴朴的砖墙,坑坑洼洼的,看起来年头不短。
再往下便是一个老式的推窗,窗格上敷着纸,隔音相当不好,能听到窗外“呜呜”的风声。
离着窗户不远的地方,摆放有一张两头翘起的长桌,其背对窗户一侧放着一把圈椅。一只细劲圆肚子的落地梅瓶伴立在其右侧,敞口空空的,什么也没插。
叶云程视线范围内就是这些东西了,但显然不是此间屋子的全部。他又不得不扭动酸涩的脖子,看向与墙壁相对的另一边。
这边就很宽敞了,直到十几米外才出现有东西——两根又粗又高的柱子,大体呈红色,斑驳处处浑身掉漆,一直通到房梁。
柱子和两边围墙将空间分隔成三块,用一道黑黄色的布幔遮住,依稀能看到外面人影憧憧。
有人!我被救了?
叶云程一个激灵,好像身上顿时就有了力气,腰一挺便想坐起来。
可动作刚起,他的耳朵里便轰鸣一片,眼前金星狂冒,才抬起三分的头被迫又重重砸了回去,然后就像喘不过气来似的,一波波的心虚气短。
怎么回事?难道我从山上摔了下来…变成了残疾人?
叶云程胸口起伏不定,心下惕然,眼前不禁阵阵发黑,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伤势了,就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气若游丝地呼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然而,他叫破了喉咙也没得到回应,反而弄得自己头晕目眩,一颗心也好像坠入了谷底。
正当他的心情越来越灰暗的时候,忽然看见帘子动了下,接着一个人倒退着顶开帘子进来。
叶云程立马闭上嘴巴,想看清楚来人,可他的眼睛不配合,还在晕眩当中,仅能察觉到人影转过身后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样子。
直到人影走近床前五米左右,他才看了个真切。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穿着奇怪的古代短衫,头上扎着发髻。
来人的目光并没有关注自己,而是认真地看着手上平端的一只瓷碗。瓷碗碗口热气缭绕,向外散发出草根、树皮等东西的复合气味。
走到床前,怪人抬起头,刚巧与叶云程审视的目光对上。他立刻脸色大变,眼睛眉毛疯狂抽搐,双手发颤洒出几滴药液,惊喜叫道:“少爷,你醒啦!”
像四川话,但跟重庆话、成都话的声调有所差别,听起来怪怪的。
叶云程暗暗在心里做出了评估,轻声问道:“兄弟,你在做啥子?”
“兄弟?”来人明显呆了呆,忽略了叶云程话里的警惕意味,热情将手里的药碗往前一递,道:“阿弥佗佛,谢天谢地!少爷,你该吃药了。”
少爷?
古怪,有古怪!
叶云程猜测可能就是来人救了自己,但结合环境以及来人的穿着,他觉得情况非常诡异,于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婉拒道:“兄弟,我没病…嗯,可能血糖有点低才晕了。谢谢哈,我就不吃了…”
来人又被叶云程叫了声“兄弟”,眼中的欣喜顿时没了,面部的表情也变得相当惊悚,把药碗往床头矮几一搁,转身就跑。
边跑还边大吼:“郑道长,郑道长快点来。少爷醒了又疯了…”
“我没疯,回来,你回来…”
叶云程眼睁睁看着来人飞快撩开帘子,消失在自己眼前。
无奈之下,他被迫开动脑筋,抓紧时间捋一捋已知的线索,以便应付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来人叫自己“少爷”,如果不是有人在整蛊自己的话,那么…
叶云程心头不禁一阵恶寒,该不是穿越了吧?
大宅宫斗还是落魄书生?
嗯,这住宿条件说好也好,厅堂广阔,怕不是有好几十个平方;说不好也不好,各种陈设老旧,虫吃鼠咬的,一看就不怎么样。
莫不是原主是个被嫌弃的少爷,被恶毒的后妈撵到冷宫,身边只剩下一个忠心的仆人?
叶云程一脑门儿的宅斗官司刚刚兴起,就听帘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帘子被撩开,几个人惶急闯入。
当先一人留着短须,面容粗豪,急不可耐地嚷嚷道:“兵宪,你可是醒了。你不知道,卑职这两日提心吊胆…”
冰显?卑职?
叶云程略过粗人后面的叨叨,提取到了两个关键词。
没等他想清楚“冰显”两字读音到底是名字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帘子再动,又钻进来两个长袍直裰的人。
两人赤红着眼圈,几步扑到床前。其中看起来老一点的人出声道:“良臣,吉人自有天佑,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另一人则说起了俏皮话,“叶兄,幸得你醒来。否则我失了金主,又得发回去待缺了。”
叶云程愣愣看着两人,脑袋有点晕。
我姓叶?与我原姓相同。可“良臣”是什么?名字吗,前面的冰现呢?
正在这时,三人背后传出重重的几声咳嗽,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三位贵客,还请让让,贫道想先察看下兵备大人的伤情。”
接着便是叶云程想像中仆人的声音,“让开让开,别耽误郑道长给少爷瞧病!”
“哦,哦。”
围在床前的三人赶紧退开,显露出一个身着蓝袍、面目和祥的老道。
叶云程第三次提取到关键信息——兵备!
这个词如果用他脑中的知识储备相对应,那就是明清的一种官职。
由着老道把脉,叶云程暂时将几个关键词串了起来。
自己姓叶,名字可能叫“良臣”;由粗壮汉子自称“卑职”可以得知,自己有可能是他的上级——兵备道。
兵备道到底是四品还是五品,叶云程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但他知道肯定要比自己后世的镇正府副主任,要大得多得多。
另外,鉴于目前所发现的人头上都挽着揪揪,可以确定自己身处明代。因为清代除了道士可以留发,其他男人都得留根猪尾巴。
叶云程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床前的郑道长已是摸完了脉,又翻了翻叶云程的眼皮,再请他伸出舌头。
事毕,郑道长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听贵属说,兵备大人初醒便胡说八道?”
叶云程心里紧了紧,按着书上的穿越套路,故作迷糊道:“有吗?我…好像想不起来很多东西…”
郑道长若有所思,又问:“兵备大人,你连人也不认识了吗?”
“不认识。”叶云程摇摇头,眼神愈加迷茫。
郑道长点点头,顾左右几人下了诊断,“兵备大人身体无碍,头部的伤口最多一月就会愈合。但是,兵备大人应该是患上了失忆之症!以贫道行医十几年的经验观之,若是头部受伤有很小机率…”
“这可如何是好?老道士,什么时间能治好兵宪?”粗汉迫不急待插话。
郑道长顶着几人期待的目光,感觉压力缓缓而来,小心谨慎道:“快的两三月,慢的嘛,几年或者一辈子都好不了。”
粗汉立马急了,两眼瞪得溜圆,捏起拳头威胁道:“老道士,用药,用最好的药。不然老子把你这破庙给拆了,你信不?”
郑道长表现让叶云程小小吃了一惊,只见他一改先前的高人形象,缩着脖子嗫嚅道:“吴指挥使,你就是杀了贫道也没用啊。失忆症非药石可医,只能靠病人自己恢复,要不你去省城…”
“老子等不了,朝廷也等不了!老子先弄死你…”粗汉怪叫一声,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揪打郑道长。
“够了!再叫就滚出去。”年老的文士直接暴出粗口,及时救下鹌鹑一样的郑道长。
粗汉手里动作一顿,悻悻地收回了拳头。虽然老头骂得极难听,但粗汉知道这老头是兵备道经历,听说还是兵宪的好友,现在当着兵宪的面,他确实不敢造次。
这边粗汉消停了,另一边的郑道长却怕得要死。
郑道长是白帝庙的庙祝,可白帝城就是座兵营,游人极少。军户都是些苦哈哈,所以香火不旺,他不得已自学了医术来补贴生活,平时治点小病小疼可以,遇上失忆症这种千古顽疾,便力有未逮了。
别看他刚才断病时言之凿凿,实际心里慌的很,还不是病人怎么说他就怎么断。
惹不起躲得起,死道友不死贫道!
郑道长生起了回房收拾细软跑路的心思,便低身告了声罪,想要退下。
老文士想了想,这才抱拳道:“郑道长医术精湛,兵备苏醒正赖于此。还请你下去后再斟酌斟酌药方,早日让兵备痊愈。”
“好,好。”郑道长忙不迭应下,瞥了一眼粗汉,见粗汉没什么反应,便匆匆去了。
老年文士转过头,冲着叶云程露出和煦的笑容,突然张嘴“叽哩呱啦”说了一句话。
叶云程当场懵逼,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老年文士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操起半生不熟的川话道:“看来良臣的病情不容乐观,居然连家乡话也忘了。”
说罢连连摇头,移开视线似乎不忍再看。
一旁的年轻文士倒没有他那么的悲观,哈哈笑道:“前辈言重了,我看叶兄很快就能好起来…”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微微皱起眉头,冲叶云程道:“就是这勤王之事,还得叶兄你拿主意啊。”
“是极,是极。卑职先前就是因为此事着急,所以才骂的那道士,请兵宪恕罪。”
粗汉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巧妙地甩一半的锅给了郑道士。
“无妨。”叶云程虚弱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便紧闭上嘴,根本不对两人提到的“勤王之事”表态。
在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叶云程不得不步步小心,秉持“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况且,他现在也只是暂时确定了安全,十万火急的事是要先搞清楚一件事!
原主“死亡”事件到底是谁做的?
真是像这几人说的是意外落石吗?如果是还则罢了,如果不是…
叶云程想想就会心底发凉、头皮发麻,不揪出这条盘在暗中的毒蛇,他没有心思去做其它任何事。
老年文士见叶云程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心里一动,遂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拉着年轻文士和粗汉一起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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