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伯父家那对双生子时,唐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明明该怨恨,该恐惧,该不安的,但她此刻想到他们,心里却只有平静。
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唐宁抬起手,按到心口上。
皮肉底下是坚硬的骨头,她过了一瞬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血液泵动的声音,平缓而有序。
她果然平静得有些像怪物。
手指移到了肩膀上,唐宁继续往下道:“死而复生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像是扯谎吧?”
“哗啦”一声,姚黄从水里站了起来,靠近她,仔细观察她的脖子:“果真一点痕迹也不见。”
唐宁歪了歪头,慢条斯理地搓起头发:“要不要再看看我的腿?”
姚黄没吭声,游到浴池另一端,在水下抓住了她的脚踝。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人死了竟然能复生?
但想想今晚的事,姚黄将将要出口的话又全咽了回去。
世上既然有妖怪,那人能死而复生,也不值得奇怪。
她缩回手,问道:“唐家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唐宁看她一眼:“怎么死的,重要吗?”
姚黄声音微沉:“当然了,那死的可是一群人。”
她似乎有些泡不住了,在水里动来动去,一副想要离开浴池的模样。江城的夜,虽较白日冷一些,但到底时近夏日,并没有多冷。
夜风带来的寒意,早被热水给驱散了。
如今热度不减,反而成了折磨。
她半个身体都挂在了池子外,散着头发,闷声道:“你和唐心再怎么心狠手辣,想一晚上杀光唐家所有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可要说是那只狐狸干的,又不像。”她侧过脸,露出明亮的眼睛,“妖怪动手,就不是那样了吧?”
唐宁看向她身后的窗子。
那是一扇很小的格窗,换气用的。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动静渐渐清晰起来。
沙沙而响的,是周围的树。
窸窸窣窣的,是才冒出来的虫鸣。
暮春夜风裹挟着淡淡花香,从窗棂缝隙间徐徐吹进盥洗室。
这样的夜晚,让他们先前的经历都变得虚假起来。
唐宁把唐心做的事,说了个大概。
姚黄露出吃惊之色,只靠扰乱众人思绪,离间他们,便能让众人自相残杀,这——“他如今还只有十四岁?”姚黄问了句。
唐宁淡淡道:“你怕了?”
姚黄拍了下水面,溅起一阵水花:“你不怕?他一个普通人,要身手没身手,要法力没法力,可靠舌头便能杀人…”声音一顿,她眯了眯眼睛,“不对,这可一点也不普通。”
“简直——就像个妖怪。”
姚黄说完,想到了唐心杀人的原因,不觉有些后悔,但话说出口,便没了收回去的机会。
她叹口气,垂下了眼帘:“人和妖怪,真计较起来,哪有什么分别。”
“那对双生子…真可怕啊…”
“可是阿宁,杀人一定是不对的。”
“恶人行凶是罪,好人行凶…也是罪。”
杀掉恶人,也是杀人。
若是人人都能随意夺取他人性命,那律法又有何用?
可是,嘴里这样说着,姚黄内心却在摇动。
这个世界,并不是凡人眼里的世界,而且…她抬眼,重新望向唐宁,脸色微微发白。她在和一个被人杀害过的家伙说些什么?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当然是对的,但对就够了吗?
血债血偿,可是自古便有的话。
姚黄犹豫着,深深叹气。
唐宁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姚黄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只是,她的心也是乱的。
先前那种诡异的平静,又诡异地消失了。她从无情无欲的神明模样,变回了多愁善感的凡人。
浴池里,隔着逐渐消散的热气,两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眼。
谁也得不出真正的答案。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叫:“宁宁!”
姚黄立刻伸长手,捞过边上的外衫披上:“谁?”她喝问道,“出来!”
一团蓝焰,贴到了窗格上:“宁宁——”
盥洗室里陷入了沉默。
半晌,姚黄看向唐宁:“这东西,是男是女?”
唐宁继续沉默着:“…”
阿炎是男是女,这个问题,让她想起了远在渡灵司的阿吹。
照理说,他们应该差不多?
唐宁咳嗽了声,扬声问阿炎:“你怎么过来了?”
阿炎仍然趴在窗子上,像在上头蒙了一层蓝色的窗纱。它能从窗棂缝隙挤进来,但一直没有动作,不知是顾忌着姚黄,还是另有缘由。
“宁宁!”它又叫了一声,磕磕绊绊地道,“小主子,我,你,见他!”
唐宁束起了头发:“迦岚醒了?”
“嗯嗯嗯,醒了!”
应得倒是十分流利。唐宁背过身,伸手去够衣裳,一边又问:“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晚风被蓝色的火焰挡在了窗外。
它似乎迟疑了下。
唐宁回身看了一眼:“你自己来的?”
“是、是我。”
“我知道了,你去门前等我,我换好衣裳便来。”
风一吹,火光消失了。
姚黄也起来擦干了身体,问道:“会是什么事?”
唐宁摇了摇头:“去了便知道了。”
姚黄看着她的背影,想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和那只狐狸…”
“我和狐狸?”唐宁伸了个懒腰,“唔…若说关系,算世仇吧。”
“啊?”姚黄傻了眼。她方才并没有从唐宁口中听说多少迦岚的事,又因为一开始便误会出了一家三口这种不着调的关系,如今见阿炎对唐宁叫得这般亲热,才想问一问,哪想一问,便问出了“世仇”。
等她回过神,唐宁人已到了门边。
阿炎在那“宁宁”、“宁宁”地喊,越听越亲热。
唐宁走出门去,朝它招了招手。
穿过石子铺就的小径,唐宁仔细询问起来:“迦岚怎么了?”
阿炎嘟囔着,挤出几个字:“生气,疼,不听我的…”
说到后面,它又反复了两遍“不听我的”。看来,对它来说,这件事远比生气和疼更严重。
唐宁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