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笨蛋,根本问题是经济(1 / 1)

皇明天子 吾谁与归 4970 字 3个月前

天花。

如果说病毒是造物主为了平衡地球生态链的天灾军团,那么天花,就是专砍人类的急先锋。

它没有中间宿主,没有自然宿主,直接寄生于人类,只对人类有效的同时,还拥有着高达三成以上的致死率,在卫生条件极差的封建时代,这种致死率会在营养不良等多种诱因之下飙升至四成到五成。

若是像鼠疫、疟疾一般,有中间宿主,有传播途径可以切断,勤劳而勇敢,富有总结经验的中国人,会在长期的瘟疫笼罩之下,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防疫手段。将瘟疫的伤害降到最低。

隶属于太医院的惠民药局,就是在这种人文环境下诞生的全国性的疫情监测和防治系统。

这也是为什么耿如杞在得知察哈尔部两旗发生了瘟疫之后,第一次向朝廷请援,就是请太医院的太医前往坐镇,而不是放弃对两旗的控制。

这是耿如杞第一次向大明皇帝开口,请求支援。

天花病毒,最早的记录是尼罗河畔的古埃及国王拉美西斯五世,在公元前1400年死于天花。

公元前1000年前后,天花病毒乘坐着埃及商人的大篷车,摇摇晃晃的来到了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也赶到了恒河流域,成为了印度人的噩梦。

公元4世纪初,天花随着丝绸之路,正式来到了中国,状如火疮,皆戴白浆,剧者多死,此疮从西东流,遍于海中。

在天花病毒面前,人人平等。

康熙皇帝因为患有天花,并且幸存了下来,继任了皇位,因为他的父亲死在天花的手中,而康熙的后人,同治皇帝,却死于了天花。

而死于这位死神的帮凶手下的王公贵族还有英吉利女王玛丽二世德国皇帝约瑟夫一世,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俄国皇帝彼得二世等等、等等。

“太医院那边臣也去问过了人痘术对天花有奇效,不过这人痘术得经年的老医生才能做效果好是好,但是…”王承恩有些为难的说道。

“但是什么?”朱由检非常疑惑的问道。

王承恩略微有些叹息的说道:“一来这人痘术也有一分的可能性会让人真的染上天花二来这人痘术,还是太贵了。动一次刀就要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朱由检略显震惊的说道。

西山煤局的一个普通窑民一年也就能剩下个十两银子左右,这还是隶属于皇庄,大明皇帝亲自盯着的项目内监官上上下下不敢贪腐的结果。

王承恩点头说道:“是所以百姓们多数都去无为老母那里求一碗符水,只需要三分银。”

“上次吴太医在北居贤坊做了一段时间的义诊,免费给百姓们施这人痘术,可是呢,去的人很少也就罢了还被无为教母派人砸了摊子,若非当时孙传庭孙府丞正好经行此处救下了吴太医,吴太医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果然底层的百姓们,不仅仅是受到了信息茧房效应对人痘术的忌讳莫深的同时因为无为教在民间的广泛流传长期愚昧百姓,让百姓们对人痘术的效果,知之不详。

勤劳、朴素而富有总结精神的中国医生们,用了将近千年的时间,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抵抗天花病毒的手段,那就是人痘术,人痘术在千年时间,从最开始的鼻塞生苗术,逐渐的转化为了多次减毒的熟水苗术。

生苗术,是直接把痘痂研末并用棉花沾着放进鼻腔之中。而熟水苗术,在借种之前,则进行长达七次的减毒才会成为各大名医的镇局之宝。

天花病毒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一次感染,终身免疫。

七次减毒是世代行医的医倌们,用最初代的痘痂,进行种痘,随后从幸存的人身上,挑选症状最轻微存活下来的人身上,得到新的痘苗再用防腐香料处理,随后,再次接种,再次挑选最轻微的新的痘苗,再用防腐香料处理,这就是熟苗诞生的过程。

吴又可家中世代行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手中的痘苗经过了多少代的减毒。

在大明朝养苗炼蛊,是每个医生必修的功课。

七次减毒,是各大医馆的医倌们,实施人痘术的最低标准。

人痘术的有效率是多少,在统计学缺失的大明朝,确实不得而知,但是大明中医手中,的确握有这个世界上,毒性最低的痘苗。

“这三十两银子的标准,是谁定下的?有没有可能降低一些?”朱由检有些犹豫的问道。

“万岁爷,这不是个钱的问题。”王承恩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大明不是什么问题都是钱的问题。

笨蛋,根本问题是经济。

这是一个很有迷惑性的政治术语,将所有的问题归咎到经济问题上,就可以得到一个看似终结所有政治问题的唯一解。

但经济是政治活动中一个环节,占比很重,但不是所有问题都是经济问题。

朱由检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幼稚发言,让自己这位身边的大珰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纠正。

但好在,大明皇帝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不擅长自我反省的人,相反,他很擅长自我批评,在了解到了自己的幼稚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尴尬的情绪。

反正乾清殿现在就他和王承恩一个人,王承恩不会出去瞎叨叨。

“其实这个三十两,是太医院定出的价格,太医院十七位太医,其实手里的痘苗也都是传下来的,他们必须要定期去接种然后取痘痂,再次储存起来。这个钱是太医院定出来的,惠民药局那边是不收钱的。”王承恩稍微详细的解释了下自己探听来的情报。

大明的明公们对于免费的东西是十分抵触的,所以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得不标出一个高昂的价格,来表示这种痘苗的来之不易。

而在惠民药局的接种,却是完全免费的形式,这部分的钱,从明公、勋戚、富商那里已经挣出来了。

这算是另外一种信息茧房,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勋戚巨贾,明公以及富户,他们对于惠民药局那种免费的痘苗,都持有一种藐视,免费的怎么会有好东西呢?

这也算是大明朝特有的分配方式了。

这让朱由检感到了一种极其现实的魔化色彩。

明公们把持着信息,对人痘术忌讳莫深,从来不向下普及这种高明的手段,而太医们则是利用这种信息的金贵,构建了另外一套信息茧房,在惠民药局实行普惠式的医助。

谁的损失更大?

显然是被无为教等邪异蛊惑的大明百姓,他们生下了孩子,喝了一碗不知道什么的符水,最终还是要感染上天花,不得不摔死自己的孩子,丢弃在乱葬岗上。

在大明每生一个娃,都是女子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这就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文现象的答案,那就是为什么大明的妒妇现象如此严重,上到皇帝,下到普通百姓,女子妒夫,却没人认为有问题?

这可是封建社会!

这不是大明的女子地位有多么的尊崇,只不过是女子太少了的缘故。

摔婴是摔死得了天花的孩子,那么溺婴,就是人工筛选,将出生的女童直接溺死,就是一种残忍的、民间的、普遍存在的人口控制机制了。

摔死女娃,留下男的做劳动力,几乎是所有的人家默认的选择,母亲躺在床上,只能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被活活溺死,却只能干哭,毫无办法。

出生,还是第一步的人丁筛选。

熬过了幼年时期,天生免疫力低下的问题之后,这些个姑娘,还要面对重男轻女的思想压迫,这种思想压迫,就导致了女童在成长至青年时期的生存问题。

而民间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童养媳遍布大江南北,富裕人家,从小门小户买一个女童,知根知底的同时,也是看着长大,轻易不会逃跑。

熬过了成长期的女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面临着生产问题,而每次的生产,都是一道鬼门关,但凡是跨不过去,就是一命呜呼。

在京师,成年男子与成年女子的比例为二比一,每两个成男男子,才会有一个成年的女子,这里的成年,指的是十六岁及以上。

女子如此稀少的情况下,妒妇蔚然成风,就自然而然形成了。

童养媳的产生,就是富裕人家去穷人家里买女孩子,做童养媳,那穷人家,本来就不多的女孩子,在小门小户的世界里,就变的更加珍贵和稀少。

在洪武五年,天下初定,在经过了频繁的战争之后,大明的男丁已经经过了统一战争的巨大消耗之后,依旧是男多女少,京师、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媒妁之礼,六礼之费就高达五十余两。

而那时,一个蒙兀人披甲之卒的人头,也就五十两的银子而已。

为此,朱元璋在洪武五年下诏:古之婚礼,结两姓之欢,以重人伦。近世以来,专论聘财,习染奢侈。其仪制颁行。务从节俭,以厚风俗,违者,论罪如律。

通过大明律的形式,对聘财进行了规定,结婚成本过高是要入刑的。

朱元璋活着的时候,这条法律还被执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已经没人把这个当做一回事了。

而现在京师的普通人家的结婚成本,已经高达百两,是一个普通男丁,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够攒下。

不过大明百两的结婚成本,五六年不吃不喝攒下来,和后世那种动辄数十万的彩礼、又要房子、也要车子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至少在大明,女方还不会索要车驾,八抬大轿也就是结婚时候坐一坐。攒个五六年钱,还是能够讨到老婆。

穷不过三代,还不是穷不过一代,直接社会性单身,直至没有子嗣。

结婚成本过高,那解决经济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简单了。

北直隶的彩礼普遍在七八十两的范围,结婚成本百两以上,而江南,可不仅仅是七八十两了,至少的两百两起步。

经济好,只会让结婚成本更高,并不会让大明的光棍们有媳妇孩子热炕头。

高昂的结婚成本的目的是什么?传宗接代,在只能养活一个的情况下,选择性的溺婴现象,就是普遍存在了。

这就形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恶性循环。

溺死女婴,导致女子数量减少,结婚成本因此变得更加高昂,结婚的目的却又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此反复几代人下去,男女比例失衡,社会问题加剧,就成了肉眼可见的社会乱象。

光棍们多会出现什么?

群小,流匪。

群小流匪也是要生存的,要吃喝拉撒,要衣食住行,他们也是要讨生活。

群小和流匪,必须要寄居在高门大户的人家,这让高门大户们的阶级地位愈加的稳定,也让大明的朝廷对地方的把控能力,越来越弱。

整个地方,从上到小,都是缙绅们的人,朝廷怎么管?

朝中的明公们,真的看不到这种局面的必然结果?不知道这种止投献的风气,形成的原因吗?

连建奴的黄台吉都看出问题的根本了,大明的明公们看不出来吗?

不,他们一清二楚问题的关键在哪里,甚至连如何解决问题,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但是绝大多数的明公们,不过是选择了妥协罢了。

最后的必然结果,就是百姓们揭竿而起,敲碎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富户、缙绅、巨贾、勋戚、明公,最后敲碎他朱由检的狗头。

眼下,几乎所有大明的社会问题,都指向了一个最终的答案,那就是敲碎他朱由检的脑袋,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然后换一个皇帝上台的结果,依旧是明公们尸位素餐,缙绅们夜夜笙歌,巨贾、缙绅们作威作福,富户们有一点的小确幸关起门来,自己的日子还能过,而小门小户平头百姓们的日子愈加苦楚。

这种社会问题,改朝换代,依旧得不到解决,如此往复循环,最终,就是张养浩的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摔婴、溺婴的社会问题只是表象,天花之害,只不过是社会乱象之下一个妖魔鬼怪,牛鬼神蛇罢了。

真正得问题出在了哪里?

朱由检靠在了御座之上,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很年轻,他对社会问题了解,但是问题的根源,他不清楚,解决方案,他也没有。

他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朱由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逆潮流的人口大爆炸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