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甘州回鹘可汗的兄弟药罗葛狄银?”
忽听得有人长声问道,药罗葛狄银连忙循声瞪目望去。前方几队魏军兵卒向两侧退避,就见正有一员统军主将端坐在交椅上。
那人周围也有几员威武剽悍的牙将矗立在左右,约莫五旬左右的年纪,一对细眼也正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打量过来,而他颌下蓄着的山羊胡也染了几抹霜白之色。与周围那些打眼一瞧,便知做惯于厮杀征战的行伍军将相较,这员魏军主将虽然也是一身戎装披挂,可貌相气质看起来也还算儒雅。
而回鹘人自从亡国之后,大批族人转迁至原唐廷安西高昌,乃至河西诸地。期间有南侵意图,又曾被唐朝征讨而被征服,加上先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所以高层权贵普遍也都识得汉话。所以听刘鄩询问,药罗葛狄银怒目瞪视,旋即也以较为流利的汉话忿声回道:
“我正是药罗葛狄银!你魏人得陇望蜀,占据中原兀不知足!我甘州回鹘明明已经上表称臣,可是你们却仍要来侵占我们的家园故土,这便是师出无名!即便今日我败于你手,可是我族儿郎,也绝对不会就此屈服!”
“师出无名?侵占你甘州回鹘的家园故土?”
刘鄩听了冷哼一声,他凝视着仍是满脸不服不忿的药罗葛狄银,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回鹘转迁甘州,趁归义军重挫六姑部吐蕃之际方才自据一方,而设牙帐王庭,自称汗国也不过几十年光景。而甘州自大汉设都护府,乃至武帝时节北击匈奴,取昆邪王地设张掖郡,便乃中原汉家疆土。迄今历经千年,又怎能说是你回鹘的家园故土?
既向上表称臣,也自当顺从我朝安置,名义上臣服上朝,而实则鹊巢鸠占。我朝经略河西,故而兴兵前来,自然是师出有名!只是你固执己见,仍是不肯承认,多说无益,也就唯有兴兵讨伐。如今你既做了阶下囚,由我军收押看管。且看再打下去...你甘州回鹘到底又会不会屈服。”
刘鄩沉声说罢,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将药罗葛狄银押下去囚禁起来。
而方才夹击厮杀,若不是魏军将士发现他衣甲明显有别于其他将官,意识到这厮想必也是甘州回鹘中地位尊崇的人物,才按刘鄩事先吩咐,在杀阵中直接敲昏了擒拿过来...恐怕药罗葛狄银方才便与他麾下不少亲随骑将,一并做了魏军锐骑的刀下之鬼。
眼见一队魏军士卒朝着自己这边扑来,药罗葛狄银瞪圆了双眼,脖子一梗,还要强充好汉再高声叫骂几句。
可是药罗葛狄银很快的也注意到,周围仍有几拨魏军将士,正在押解着他麾下被俘虏的回鹘将官士兵。连续着了智将刘鄩的道,已打得甘州回鹘诸部兵马抵死顽抗的战意彻底崩塌,那些神情萎靡的被俘将将兵,也只得任由魏朝部众发落。
但起码眼下看来,药罗葛狄银察觉到似乎对方也只是要将他们看押监禁起来,而并不打算将他们尽数就地处决,而进一步震慑得其余回鹘军旅震恐畏惧......
药罗葛狄银也知道,这场仗再打下去,无外乎有两个结局:
其一是自家兄长药罗葛仁美力战不敌,权衡局势之后也只得投降。那么甘州回鹘,终究不能再以牙帐汗国的名义统治这片土地,被魏朝征服,便如同当年迁徙至此之时,也须受六谷部吐蕃人制约那般,而任凭对方处置。那么自己今日就算命丧于此,对于以后的时局而言,也终究没有任何用处;
其二则是魏朝久攻不下,知难而退。届时还有后唐大军也将兴兵来援,与甘州回鹘达成攻守同盟,以共同对抗魏朝。而魏朝最大的敌人终究还是后唐,那个时候也必须设法开出条件,而尝试安抚稳住甘州回鹘,那么自己到时也很有可能被放还回去,仍能做为甘州回鹘权力高层而威震一方。
看来这一路魏军主将刘鄩,非但计谋过人,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似房知温那个狗贼一般,视我回鹘族民如待宰羔羊,而大肆残害屠戮...好歹我与麾下被俘的儿郎能保得命在,可如若再高声置骂,而激怒了刘鄩要取我等性命,那死了却也不是白白送命?
药罗葛仁美心中思量着,他倒是也想扮出一副为了守卫疆土,而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做派,可是再一寻思吧...这死了也是白死。所以心绪十分矛盾,冲到了嗓子眼的污言秽语,到底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即便那队魏朝兵卒已扑倒面前,并粗鲁了将他给拎了起来。药罗葛仁美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看似表现得临危不屈,却仍是任由着那些士兵将他生拉硬拽的给拖了下去......
而魏军占据万岁城,看押住药罗葛仁美与其麾下一众被俘将兵。经传唤后,也有当地官员与回鹘部族头人被带上前去,要听候攻占了此处城郭的敌军主将调遣。
做为战败的一方,万岁城内地方官吏与族落头人此刻也难免战战兢兢,心里已是畏惧已极。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一路魏军是否会洗荡城郭、烧杀掳掠,战争期间,做为征服者的一方攻破城池之后,掠夺尽所有财物,屠杀其中所有的百姓,这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刘鄩站起身来,比起方才处置敌军主将药罗葛狄银,他的面色又放缓了几分,而安抚那些各个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的万岁城官吏、大户道:
“尔等勿忧,我军虽奉旨征讨甘州回鹘,却也着实不愿无端枉造杀业。只是尔等务必要约束城内以及附近村落百姓,倘若仍有人胆敢谋划顽抗,而意图偷袭我军将士,那便怨不得我只得调遣兵马彻查严惩......
可如若万岁城内百姓各安其事,刘某也可担保:除城内官署库府仓廒内钱粮之外,我军将士绝不侵扰城中黎民。只是若有必要时,战时也须听从我安排,而安抚民众,维持城内民生秩序等事宜,倒也要劳烦几位了。”
经传唤而来的这些官署人员、当地大户听刘鄩这一番话说罢,即便其中也难免有人心中仍旧惊疑不安。但魏军现在既然已经控制住万岁城,也完全将城内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把控在掌股之中...似乎这员敌军主将,也没有必要刻意诓骗,起码好歹得了刘鄩的口头承诺,这些官员、大户嘴上千恩万谢,直言奉命照办,自己与家眷亲友、家财基业的性命都悬于敌手,他们当然要尽量保全,也绝不敢违逆了刘鄩的指示。
...李天衢当初虽然吐槽过正史中的刘鄩会老牛吃嫩草,五六十岁的年纪还要纳时年十七岁的花见羞王氏为妾...不过按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老夫少妾也的确是司空见惯的常态,也还说不上他德行有失。
而刘鄩的秉性的确可说是为人正派,毕竟正史线的他用计取兖州治所之后,很快便对上了按正史线为梁国效命的葛从周这个强大的敌人。
而刘鄩据城死守之前,便将敌城中的老弱妇孺,乃至不能协助守城的民众全都放了出去,而后守城达两年之久,他也仍旧严令约束部下禁止虐害本来属于朱温治下的百姓,按实在“与将士同甘苦,分衣食,以抗外军,戢兵禁暴,居人泰然”...也明显看得出战争期间他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与原则,甚至可以说在五代十国这等血腥乱世,似刘鄩这等尽可能避免造成平民伤亡的将领,也较为难得。
更何况刘鄩是个聪明人,他也大致能拿捏得清自家主公李天衢的原则与底线。所以自从奉旨挥军杀入甘州地界之后,不止是这场仗该怎么打,又该如何对待当地诸族各部百姓,刘鄩当然也能拎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