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边上众人的谈话声中提高了音量：“八十几，马上九十了！”

“哟——那你行实，你比我行实，你看着比我歪得多，我今年才八十二，人家看着我都觉得我有九十了，老了，老的不成样子了。”瘦子说完，又跟着问：“九十噻，曾孙儿曾孙孙儿可能都在地上爬了哦？几代同堂嘛？几个娃儿哦？哪个给你关工资嘛？是哪个给你关工资唛还是一哈给你关工资嘛？”

电厂那人这时道：“娃儿多得很，一哈站拢来好大一屋人，热闹得很。”

老张与他同时开腔：“哪个给我关工资啊，国家给我关工资，其他哪个会给我关工资啊。”

对面老头道：“哦是咯，其他有哪个按时按月定定数数给你关工资啊，只有国家，那个不要你催，到月数自然给你打到卡上，除了国家其他还有哪个恁好啊，子女都没得他好。”

老张笑：“是噻，只有他。”

马上便有上桌的问：“一个月有好多哇，你现在八九十噻，一个月可能比以前要涨点哦，还有些其他啷个钱没得？单位退休的话可能，现在你看那些大单位退出来的，退休工资比一般年轻人上班工资还高。”

那瘦子仍自己跟自己说话：“国家是国家唛，国家是关怀的嘛，还是要跟子女才亲噻，真正养你送你还是个人的子女噻，管他再不孝顺再处的不好呢，那是根的嘛，传下去的根噻。”

“哪里好多钱啊，好多钱他会一哈发给我吗？恁大个国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老头，恁多人呢。比以前倒多点，岁数到这里来了噻，涨一年唛涨一岁唛又涨点成本噻，给你看病啊，给你吃药啊给你买根拐杖噻。”

“够了，一个月定定数数有恁多也够了，看病是看病的钱噻，多了你也用不了，恁大年纪恁大岁数了你还拿恁多钱来整啷个，放着放着放到最后都是人家的，放了也是给人家放的。”

瘦子道：“那就走的时候娃儿分，几个娃儿一哈平均分，留点意义，给他几个。”

上方道：“还意义，你那是钱不咬手不烫手吧，你看你给他留件衣裳你看他要不要，你就是留件再好的新衣裳他都不要！除了钱，有啷个意义啊，多了你有吗？少了，你那几百几千块钱，他随便买点啷个就给人家了，有啷个意义啊。”

“个人活着才有意义，死了有个狗屁意义。”

老张的豆花儿没吃完，海椒碟儿里却要见底了，一半是卤水，红通通的海椒粒儿浮在卤水上，飘飘荡荡的，看着没了滋味。他于是又起身去那边舀了两勺海椒，加了葱和榨菜，加了丢丢盐。

对面抽完烟的老头道：“他这海椒可以，他这海椒还可以欸，我们娃儿都喜欢吃，我在这里打碗豆花儿转去的话，豆花儿净是我跟老太婆吃，他们就拿这海椒拌蒜泥白肉，他这海椒拌啷个都好吃，味道香。”

电厂的人道：“沙罐揣出来的肯定香哦，现在的馆子都是，好看，只要味道香，颜色好看，加些这样那样，又是啷个醋啊，又是啷个海椒面儿啊......没得这个，没得这个安逸。”

边上豆花儿和饭都逐渐凉下去，却依旧只顾着抿酒的老头打趣：“老太婆都整不来吗？外面的哪有屋里老太婆整出来的好吃啊，我们是没得法欸，老太婆走前头去了，今朝这里混一顿，明朝那里混一顿，有钱吃馆子，没得钱豆花儿饭都吃不起。你唛，屋里有人搞噻，点菜噻，想吃哪起都可以。”

“你在想！还点菜！”他终于舍得把眼睛从老张的碗上挪开：“点菜的只有仙人疙瘩！他要吃啷个你就吃啷个，他想吃啷个你就吃啷个。”

对面的乐道：“仙人疙瘩上去还有个仙人板板，今朝这个要吃肉，那个要吃素菜，这个要吃麻辣的，那个吃不得海椒，这个要吃红烧那个要吃泡椒，你就排在最后，跟着他们想吃啷个你就吃啷个，吃剩的都是你的。”

电厂那人：“......”

上方的人揶揄：“还好哦，还有吃的哦，我们这种狗屁都要个人来。”

“身在福中不知福。”

下方瘦子道：“找个噻，你这个还可以找噻，年龄虽说大点呢，哪怕就是弄不来饭了帮衬不到啷个事呢，出门散步有个人一路嘛，谈话有人接嘛，有个伴儿嘛。现在这种多呢，又不是没得，只要你两个愿意，一般娃儿还是愿意成全你两个，他毕竟娃儿能陪你的时间少，老来伴儿唛总是伴儿噻，有个人有个说话的嘛。”

那人道：“恁大岁数还老来伴儿，你这也是半夜找些话来谈哦，恁大岁数还有几个是好的嘛？这里病那里痛，我都在这里不安逸，找来不晓得她伺候我唛我伺候她！老来伴儿噶，那公园里面你找不到谈话的吗？手机上没得打发你时间的吗？屋里娃儿恐怕你清闲很了！”

“进你屋来睡两天死屋里你不晓得找哪个，到时候烧纸你还要谈喊她不要来找你，你还说你个人去找你先前那个，我两个只过了几天，莫半夜来把你吓着了。”

一桌老头儿笑的呼哧带喘。

吃了豆花儿饭又在外面转一阵，没碰到啷个好耍的反倒愈发困倦，转屋里来倒着睡一下午，天逐渐擦黑才被楼下啷个声音惊醒，这时潘达忠信已经打好几个电话来了，坐床沿还没看清手机，门响动了几下，忠信开门进来：“还说你走哪里去了，没听到电话吗？打好几个电话都没得人接。”

老张起身出来看，忠信不知甩了一把啷个在阳台上，见他出来，道：“过那边吃饭。”

老张望着他一身灰尘和泥泞，道：“就在屋里吃就是噻跑去跑来的......”

谁做呢。

到店里去，潘达又把这话再说一遍：“还说你有啷个事欸，打两个电话都没得人接，准备喊潘寓过去看了，老二说他正在那边，喊老二过去看，你这瞌睡睡恁沉吗？人家谈后三十年睡不着呢你还睡着了就不晓得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