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胡三口诵临场现编的恶杀咒,双爪横持着寒光闪闪的刑刀凑到巨蚌跟前又剜又剃,倒也真有几分刽子手刑场披红挥刀发送死囚的模样。
胡三爷这副尊容,不但杨从循看了忍俊不禁,就连灵雀青璃都是掩口莞尔。
(所谓‘恶杀咒’,即是过去刽子手挥刀砍人时嘴里念叨的‘有罪无罪,上差下派,冤头债主,自寻消散’,既是给自己吃颗定心丸,也免得死囚当真被冤横死,回头再变成厉鬼来祸害自己。)
只是这河中珠蚌毕竟不同于法场上引颈就戮的戴罪死囚,胡三口中的‘往生咒’虽然颠来倒去得念了数遍,那双紧紧闭拢的蚌壳依旧阖得严丝合缝。
直到念得不耐烦的小狐狸将刑刀刀刃伸入两片蚌壳背缝相接处使劲一划,被割断筋肉的河蚌才“嗡”地一声轻颤,将闭合的蚌壳张开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缝。
这时节就该身大力不亏的杨从循上场了。
只见杨从循胸有成竹地从一脸贼兮兮的胡三手上接过青璘,反手一刀就从一株长在河边的矮松上砍下一截树枝。
接着就见数道青色寒光凌空舞动,将杨从循适才斩断的树枝削成一方五寸来长的三角木楔。
待将木楔窄头塞进蚌口之后,杨从循俯身摸起一块厚重青石,略在掌上一掂,就抡圆胳膊,狠狠一击敲在木楔尾端,登时就将蚌壳间那丝手指粗细的缝隙撑到三寸来宽。
杨从循却待继续抡石,谁知早已被蚌中宝珠撩拨得心痒难耐的胡三一甩尾巴,刺溜一下就沿着前者方才敲开的宽缝钻了进去。
瞧这架势,昆嵛山下那些命丧胡三饕餮巨口之中鸡母鸡雏们…死得不冤。
就在杨从循摇首慨叹胡三这一身专为摸窝掏鸡而练就的缩骨钻洞‘神功’之时,蚌口处突然传来“哗”得一声水响,接着就钻出一颗湿漉漉的红毛狐狸脑袋。
只见胡三急匆匆地将脑袋左右一甩,不待毛发上沾的脏污粘液甩尽,就将细长的狐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一颗龙眼大小,其上还流光晕彩的宝珠。
“噫!”
一见胡三张嘴吐出一颗大珍珠,饶是生长在商贾世家的杨从循也不由得惊噫一声。
原来这珍珠,以形润、流彩者为最上品,并且个头越大就越值钱,一粒花生米大小珍珠能抵过数十粒绿豆大小的同类。
眼前这颗珍珠不但珠圆器润流光溢彩,更是长到堪称夸张的个头…这般个头莫说是珍奇无比的东珠,就是南路贩来的海珠,那也是任凭开口绝不还价的俏货。
没的说,这回真是抄着了!
然而就在杨从循心下暗暗欢呼雀跃之际,吐出珍珠的小狐狸一双黑眼珠骨碌一转,接着就将脑袋往蚌壳中一缩,二度钻入珠蚌体内。
过不多时,小脸蛋红扑扑的胡三顶着更湿三分的脑袋瓜,再度从珠蚌壳内钻出,“呸”地一声吐出一颗比前者稍瘦一圈的珍珠,之后第三度钻入蚌壳之中。
“呸”,“呸”,“呸”,“呸”…“呸”!
“呼,可算叨完了,这只巨蚌怎么比刘村那只芦花老母鸡还能生,一窝竟然抱了九只珍珠蛋…杨兄你?”
里外忙活半天的胡三刚吐着粉红的嫩舌,“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一抬头正好看见杨从循长着足能塞进一个拳头的深渊巨口,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地上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珍珠,一双眼珠都快瞪到眼眶之外了。
“这,这些都是那珠蚌体内所产的珍珠?”
“嗯,差不多就这些吧,要不我再钻进去找找,别再不小心漏下。”
“胡三你还找什么啊,光这些就够多的了!”
常言道,蚌‘病’则生珠,乃是珠蚌利用自身分泌的珍珠质将偶然吸入体内砂砾石块的异物包裹而形成。
不是没有一蚌多珠的特例,但这蚌中的珍珠每多一颗,包裹所需的珍珠质就多出两倍;往往不等异物被包裹得珠圆玉润,珠蚌就先被熬得油尽灯枯了。
怎会有一蚌九珠,且颗颗个头都大如龙眼的道理?!
虽然杨从循站在一旁皱眉苦思,但是青璃和灵雀两人却一脸惊喜地凑到珍珠跟前,刚放下这个,便端起那个,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来。
就连将脑袋探出蚌口稍作歇息的胡三都对此不以为然:“窃以为杨兄你不必为此挂怀。就算这些珍珠不是此蚌天生天长,那又有甚关系?最后还不是进了咱的口袋?俗话说外财落袋为安,纵使将来有人找上门来要甚分成,且着他自去寻咱的拳头说话!”
小狐狸这份混不吝得模样顿时逗得杨从循捧腹大笑:“三弟所言极是…管它珍珠是不是天生的,有事就用拳头说话就是。”
说罢,杨从循迈步上前,用手在胡三湿漉漉的脑瓜上一拍:“烦劳三弟回身将这珠蚌后壳接缝处的大筋挑断,为兄也好借这副蚌壳给那犸猊设座修罗道场。”
“此事甚易,杨兄你且瞧好了。”
说完,小狐狸“哧溜”一下将头颅缩入蚌壳之中,凭借一嘴上好白牙,咯吱咯吱地啃起河蚌的闭壳大筋。
过不多时,忽听蚌壳中传来胡三一声轻叱:“给我开”,紧接着朝上那片蚌壳猛地向上一抬,露出一个双腿蜷蹲,双掌直直举过头顶的红毛狐狸。
一见胡三这副尊容,杨从循更是乐不可支:“敢情三弟你这还拿着大顶呢?尚请暂移尊步,为兄还要在蚌壳中布置一二。”
有书则长,无话即短。
那一日,杨从循里外一通忙活,先将河蚌中微红泛白的蚌肉挖尽,而后双起绳索上下绕过一块足有四个拳头大小的青石,将其倒吊着绑在上覆蚌壳之内。
接着,杨从循又取利刃削出两对大号木楔卡在上下蚌壳合缝处,使两片蚌壳微张,露出一处最宽处约有两尺的缝隙,这才会同灵雀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布设好的陷阱装上木筏。
忙完这一切,杨从循拿起撑杆在岸边青石上一点,但见清涟数漪微澜,盈盈的水波推送着满载木筏直往河床中心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