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埋着头,她的头发中已有不少银丝,文心扶着她坐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自己的泪却又掉落在了嫂子的发间。
神棍的死让所有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郁,程勇兴许是不想见到这压抑的情形,给我打了个招呼说出去办点事待会儿再来看我们,然后就离开了,程勇走后,文心在病房里又坐了一会,陪嫂子说了会话,也在那个中年妇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病房。
房门重新被关上,婶婶看着沉默不语的我,叹息道:“想当初,真该听你爸的话,坚决不同意你当警察,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婶婶,你知道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唉!”婶婶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再次向她承诺。类似的话我早就给她和我爸说了很多遍,然而也不过是让他们别太为我操心的安慰话而已。干我们这行的,谁又能真正保证自己的安全呢?就像神棍,昨天还和我们在病房里侃侃而谈,今天却已经天人永隔,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又涌起一股悲伤。
“警察”二字,承载了太多的梦想,包含着无上的荣耀,却也有着与之对应的平凡与苦楚、辛酸与委屈。
而神棍的死,让我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是那么地沉重,是无数警察用鲜血,甚至是生命堆积的重量,这份重量,让我更加意识到肩上所担的责任,要时刻牢记使命,永远不忘初心,做一个坚守正义的好警察。
后面的时间,我一直在病房里养伤,时而到隔壁房间去看看文心,我们会谈一些案子的事情,会聊一些新闻或天气,却都刻意回避着关于“神棍”的一切。
大队长来看过我们,说的无外乎是立功授奖之类的话,我淡然地应着,提不起丝毫兴趣,对于神棍的死,他也讲了他所做的努力,我明白,他已经为神棍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第三天上午,疯哥终于醒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同样是关于神棍的安危。
他与我们不一样,他伤得很重,需要安心疗养,在医生的特意交待下,我们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神棍因伤势严重,转去了省医院治疗,全身有不同程度烧伤,不过命是捡回来了。
“呼,反正这家伙也没打算再娶老婆了,身上有点疤也没事。”听着神棍还活着,疯哥长舒了口气。
他脸上有伤,声音很小,这话是嫂子把耳朵凑在他嘴边听了后再转述给我们的。疯哥的头被纱布缠着,我却能从他露出的两只眼睛里看到笑意。
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第三天下午,医生告知,我与文心都可以出院了。
“疯哥,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我看着被裹得像具木乃伊一样的疯哥说道。
疯哥伸出手摆了摆,轻声说:“赶紧滚回去,我一个人正好清静。”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给程勇打了电话,我问他神棍的遗体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你最好别去。”程勇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他的小腹正好压在凶手腰间的炸弹上,整个肚子都炸没了,只剩下臀部以下和胸部以上的部位,就是这些部位也烧伤严重,根本看不到皮肤,像是几根炭木,唉,申哥真死得太惨了。”程勇唏嘘不已。
程勇的话让我有些站立不稳,我坐在沙发上,强忍着悲伤问:“他在哪?”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看神棍。
“在法医楼尸检室的冰柜里。”
“怎么不是殡仪馆?”我有些疑惑。
程勇解释说:“头七的时候,局里要在殡仪馆给他举行追悼会,之后再火化,大队长说了,这七天就让他呆在队上,让他再看看这里,再与我们这些同事在一起,就像生前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白事店买了些香烛纸钱,用黑色的塑料袋子装着,然后去了刑警队。
曾正义死后,法医楼的钥匙就只有科长那里有,我直接去找了他,他见着我,先问了我的伤情,又闲聊了几句,提到神棍,他露出了敬佩之意,说神棍是个好警察。
待听到我的来意,科长二话没说就把钥匙给我了。
我提着袋子走进法医楼,到了二楼,径直往最里面的尸检室走去。上次过来,是与疯哥他们一起去查看姚远的尸体,虽然都是同事,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那天晚上,走在过道里,我心里还有些发毛,脚步放得很慢很轻;今天,我的脚步很沉重,一如我的心情。
打开尸检室,里面亮着灯光,解剖尸体的台子上空空的,台面被擦得很干净,台子底下有个火盆,里面的纸灰都快装满了。
盆子前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些水果,还有几支烟,盘子旁有个小酒杯和一瓶酒,酒杯是满的。
这些东西平日里不可能出现在这,我知道,它们都是同事们缅怀神棍时留下的。
自从神棍妻女死后,他就性情大变,无心工作,最初大家还能理解他,可时间长了,一些闲言碎语就出来了,神棍也不在乎,仍然我行我素,到后面,他成天神叨叨的,好些同事都不愿与他接触,除了我们组里的几人,几乎没人和他说话。
现在他死了,谁还会计较那些,同事们更多的是佩服他的果断与勇气,都自发前来吊唁,若是他泉下有知,定然会很高兴的吧。
我走到冰柜边,右手放在把手上,迟疑了一阵,却没有将冰柜门打开,我终究还是没勇气面对这样的他,没法承受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变成了几根黑黢黢的“炭木”。
我回到火盆边蹲下,把香烛拿出来点燃,把杯子里的酒倒在地上,重新斟满,然后开始给神棍烧纸。
火光在盆子上方闪动,我似乎在里面看到了神棍的脸,隐隐的泪光在眼眶里泛动,我轻声对他说:“申哥,是我,我来看你了。”
神棍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笑的很灿烂,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更深了,他说:“元辰啊,我和我老婆女儿团聚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是啊,你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知道,这些年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们。”
“哈哈,你看过我女儿照片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恩,很可爱,长得很像你。”
“别难过,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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