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记挂着天池中鱼龙的吃饭问题,夭夭每隔一二日必要带着人去望一望,带着新鲜的山禽、野雉乃至大块的兽肉去池水边投喂一番,盼着那龙神能赏脸现出本相与她开开眼界,只可惜那贪嘴的神兽似乎是夜行生物,只在晚间出没吃食,白日里连根毛都不舍得给人看。
每次来天池,夭夭怕人多了惹眼,都拣了嘴紧且憨直的张弥陪着她过来。一人一马,或再带个干活的从人,极为便宜。
自打她要张弥蓄须,便考虑着如何用他来办大事儿,只是暂时未思量稳妥。张弥惦记着要出山和兄弟一起建功,对她的话一丝一毫不敢违抗。许是年轻血气旺,如此认真蓄须十来日后,他那脸面上的毛发便十分争气,茂盛得如同泥瓦匠刷浆的鬃毛刷子一般,一簇簇地挤在下巴上,密密匝匝的,衬着他野生的两道直眉、一双棱角分明的大眼,看着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七八岁。张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拿手去抚摸挠抓,似乎里头生了虫子跳蚤一般,看得夭夭忍不住眉头紧皱,恨不得要去打他的手。
“脸上痒得很。”张弥闷着一张脸,望着夭夭讨好地笑,“哈,昨日周斌大哥见我时还纳闷,说郡主既然管着将军不叫蓄须,我为何非要逆着办事儿呢?”说罢,见夭夭一个眼风扫将过来,似有追问之意,忙咧咧嘴笑道,“属下我自然不敢如实相告,只说郡主嫌弃我不够沉稳老练,镇不住场子,便叫蓄几天须看看。周斌大哥听完便笑了,说,内外有别,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倒是挺有眼力见的。罢了,算你还有些应变的本事,你再耐烦几日吧。”夭夭脸上阴转多云,瞧了一眼他嘴唇及下巴上的深棕色须髯,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脸,眉骨高高的,睫毛长得又密又长,薄薄的唇,一张方下巴微微前突,看着越发像个外国佬儿了,便忍不住嬉笑着八卦道,“你这模样儿,我家云罗见了可说什么了?”
“这个……云儿她,”张弥早被她瞧得红了耳朵,无奈笑道,“她说我长得不像汉人,也不像渤海人、肃慎人,倒像是西域来的胡人鞑子,要查我家祖宗十八代呢!”
“哈哈哈哈——那你就让她查吧。”夭夭大笑道,“自秦汉以来,胡人与北地汉人杂居通婚,渐染已久,至于隋唐更甚,那高祖的独孤皇后不就是鲜卑人么?生出的孩子个顶个的出色,你且放心,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郡主懂得真多。”张弥挠挠头,满目皆是清澈见底的折服。
夭夭亲眼看着张弥和一名从人从马上卸下一肩彘肉、半部野山羊躯干以及一挂牛肝心肺,血淋淋地供在池边浅水处专门祀龙神的祭台上,又望空瞻拜了数下,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祷告了些什么。夭夭忍着冲鼻子的一阵阵血腥膻气,亦随后有模有样地祝拜了一番,说了些希望今冬战事顺利,军士们能一举打垮契丹人报仇雪恨,百姓安泰等话。张弥在一边忍不住提醒她说得具体些,龙神才能办好事。
难道这龙神还是个直男不成?
夭夭无奈,只得思索后郑重对着黝黑深邃的天池,一字一句地说道:请龙神保佑怀化将军赵楮此番能兵不血刃攻取辽阳,建下奇功,毫发无损地凯旋。若得成功,必为龙神立祠庙,按月敬祀。拜祝已毕,夭夭望着已然西斜的太阳,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天道在我。”
“天上有老鹰!!”张弥顾不得礼节,一把将正在抒情的夭夭抓过来挡在身后,边朝从人紧张大叫,“快、快取我的弓箭来!”
夭夭被他这么一吓,方觉察到天上有个东西遮天蔽日的正在朝他们猛扑过来,那大物迎着日影,黑乎乎的一双大翅膀比她个子还长些,锐利如刀的铁钩尖喙翕张啸叫着,棕黄色的一对利爪呈捕猎之态,这猛禽一旦出手,二人之中必有一个倒霉蛋非死即重伤。夭夭躲在张弥身后,脑子也不活动了,只眼睁睁地看着那饿鹰炮弹一般朝二人扑来,一腔热情瞬间化作冰水一潭。
“是咱们的祭品,血气引来的——快躺下装死!”夭夭后知后觉,方才叫了一句,便被张弥奋不顾身扑倒在身下,让他罩了个严严实实。夭夭透过他的胳膊缝看着那扁毛畜牲落了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又生怕张弥被它整个儿掠了去,只得抓紧了他的贴身皮甲,令那鸟儿不堪其重,自动放弃。谁知那大鸟兴奋地扑了扑大翅膀,也不忙着寻食,冷不防先扇了她一脸的土,张弥被它那对铁一般的翅膀撞到了胳膊,忍不住吃痛地哼了一声,随即咬牙忍住。鸟儿见二人冷静装死,便一晃一晃地在他们身旁走了个来回,试探地啄了啄张弥的护肩及背部,似没有捕食的意思。
“属下为了郡主,愿意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张弥以为老鹰要开饭,吓得声音有些发抖。
夭夭瞥见那大鸟的脚爪上绑着个二尺来长的竹筒儿,一晃一荡的,又桀桀呱呱地叫得很是友善,随即明了这是打雪山来送信的金雕,便在地上挣扎道,“张弥,这是雪山完颜家养的大鸟儿,是来找将军送信的,不会吃你的,快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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