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早上去医院打工的时候,都有点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不过这是周一,大部分来工作的医护人员也有周一综合征,大家都是呵欠连天,状态萎靡。
云染很快就发觉,罗溪还是没来医院。
按照罗溪对实习工作的执着程度来看,连续三天不来上班,简直都不正常。
就连药房里的药剂师的日常闲聊都是围绕着她进行的:“这罗溪是不是生病了?都好几天都没看到她了。”
“可不是,她原来每天都在医院的,这几天连个人影都不见,怪不习惯的。”
原本是习以为常的存在,突然看不见了,还真令人不自在。
系统早就把小报告都准备好了:还说她不是携药潜逃,这可是一千万联盟币的专利药品,谁能不动心!
云染刚经过原主的化学攻击,头还疼着,再被系统在脑子里大呼小叫,头更疼了:“好了,你闭嘴。”
谁知临近中午的时候,久久未曾露面的罗溪终于出现了。
她脸色惨淡,一副有气无力快虚弱的模样,站在药房外面朝云染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云染放下手上的药材,脱下医用手套,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走出了药房。
“我们出去吃吧,食堂没什么菜,还有点油腻。”罗溪气若游丝,“我只能吃点清淡,喝粥挺好的。走吗?”
云染:“…”
她原本还以为罗溪是得了流感了,现在这么一看,她应该也不是得了流感,而是肠胃出了问题。
她很配合地脱掉白大褂,挂回仓库里,含蓄地问:“你是肠胃功能紊乱,还是吃坏肚子了?”
罗溪白了她一眼:“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自然是有的,肠胃功能紊乱,可能是她本来就有胃病,稍微一不注意就会出现问题,可是吃坏肚子…
她现在很怀疑罗溪是吃了她给的药丸,结果拉虚脱了。
她准备的白术便秘丸是专门针对老便秘的,剂量有点大,如果只是普通状况,用药量还得减半再减半。
云染只得把话说得更加直接一点:“你该不会…试吃了我的药了吧?”
罗溪噎了一下:“…”
她紧抿嘴角,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对啊,就是吃了你的药,你这是什么药啊?又不是泻药,怎么会这么厉害?”
“专治几十年老便秘的那种,”云染都觉得很好笑了,“这恐怕不太适合你。”
她们走出医院,在附近找了一家砂锅粥。
罗溪对着菜单斟酌了很久,才保守地点了一品锅的山药排骨粥。
她点完单,本来已经把菜单放下了,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云染,重新拿起菜单:“老板,再加一笼豉汁凤爪,清炒芥蓝,还要一杯热牛奶。”
老板打好单,把桌牌和小票一起递给她:“很快就上菜!”
罗溪慢腾腾地走到桌边,每走一步,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就连坐下都要咬紧牙关:“先给你说说那个药的事情,我估计你都要担心我是不是拿着药跑了。”
云染:“其实没有的。”
她真不觉得罗溪会带着药跑路。
好歹也是中医学院的高材生,头顶着学霸光环,据说家庭背景也不错,这使得她性情很高傲,怎么可能会带着便秘药消失…
这可是便秘药啊,那也太有损她的形象了。
罗溪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她面前:“你那个药,我姑父厂子里已经去申请专利了,这里是定金。等到专利下来,后续药也上生产线,每年都会给你分红。要是你觉得定金不够,我再帮你去说说,就当提前支取分红了。”
云染愣了一下,又抬起她那双黑嗔嗔的眸子,由衷地说:“罗老板,你效率真高啊。”
“不要叫我罗老板!”罗溪忍不住又开始磨牙,“老板老板的,一听就有一股暴发户气息,太难听了。”
云染当着罗溪的面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现金支票,她看了看上面的大写金额,足有二十万之多。
二十万,在菡城这样的小地方,都可以买一套小房子了。
而她是知道医药厂家的开发药品和申请专利的流程的。
如果药品是厂家自己研发的,那么发开新药的药师当然可以提前拿到一笔定金,剩下的余款要等专利申请下来,决定投产之后才给。
可她就只是个没成年的学生,还不知道能不能通得过专利和药物审批,药厂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给她,要说不是罗溪从中周旋,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真的很缺钱,”云染坦然道,“之前交出去的医药费就快要花完了,现在终于不用担心了。”
罗溪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也打听过云染家里的情况,父母都不在身边,跟外婆相依为命,因为成绩好,才以特招生的身份来菡城念书,不然这辈子都会被困死在偏僻的小山村。
可是她并不懂得怎么安慰人。
她从来就只关注比自己还强大的人,至于弱者,根本不屑一顾。
“我看过你外婆的病例,她已经做了好几次透析,透析很伤身体,最好还是尽快找到肾源。”罗溪点点头,“二十万是有点少,还不够换肾的,不过等你那个药申请到专利,每年都会有进账。”
云染露齿一笑:“啊,没关系,我已经联系到人帮我寻找肾源了。再加上我很快就去京城参加物理竞赛,还能自己去考察一下那边医院的情况。等我高考结束,我就能带外婆去京城治病。”
罗溪自己就是菡城本地人,也在云栖中学念的高中,当然知道每年都会有一次物理竞赛。
云栖中学会选定最优秀的学生去参赛。她对物理不怎么感兴趣,可也是有印象的,在去京城参加决赛之前,还要有一次省内选拔,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没省考过吧…?
她随口问了一句:“今年竞赛是提前了吗?我记得我们学校都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人能突围省考了。”
“哦,今年还没有考。但是我知道自己能考过。”
罗溪:“…”
刚刚才对她上升了五点好感,现在这五点好感不但回零,还变成了负数!
她忍不住开口怼道:“连考都没考呢,你就先嘚瑟上了,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进全国决赛?”
云染咬着筷子,反问:“你觉得自己的中医学得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罗溪立刻警惕地看着她。
如果是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当然能既骄傲又谦虚地回答“也就是全校第一的水平,还需要好好磨练”。
可是云染问这个问题…
她真是心里发毛。总觉得这里面会有陷阱。
云染又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中医基本功扎实,学得很不错?”
“…对啊。”
“那就对了,我就觉得我物理学得很不错,这种简单级别的竞赛拿个奖,真的不难。”
罗溪:“…闭嘴,然后吃你的饭!”
她真的被云染那个白术便秘药给搞伤了,她本来就没这方面的毛病,吃了这个药以后,就只想跑厕所。事后回想,她真想咬死那个主动请缨去试药的自己。
反倒是真正的病人,在试吃了药丸之后效果非常好。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又忍不住好奇:“是谁这么好心,帮你在京城找肾源?”
云染指了指自己的嘴,提示她,是她刚才让她闭嘴的。她已经照办了。
罗溪无奈:“你说话吧,我又没真不让你说话。”
云染本来就不打算隐着她什么。她跟罗老板已经在无形之中结下了由金钱交易发展起来的深厚友谊,可以无话不谈了:“我拜托了洛兰公司一个叫何一笙的助理去找肾源的。”
“洛兰?”罗溪恍然大悟,“你那天给我喷那个什么香水,该不是参加了洛兰那个香水甄选吧?”
她摸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洛兰何一笙”,立刻就有一张长眉俊目、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照片出现在最顶端。
她大致看了一下何一笙的个人简历,觉得还算是个靠谱人选,悻悻道:“这还是燕京大学光华学院的高材生呢,应该不会故意骗你。”
“不过这种搞经济学金融的,个个都是人精。”罗溪撇了撇嘴,“忽悠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你可得小心着。”
云染但笑不语。
何一笙是想忽悠她来着。
可是术业有专攻,他能感觉到她在前方挖了一个巨坑等人跳,却分析不出她这坑到底是怎么挖的。
只要是不被人发现其中的奥妙,她不可能半路翻车。
寒假很短,一眨眼功夫过去。
农历的新年,是云染来到这里过的第一个节日。
在这个阖家欢聚的大大,她只跟外婆一起,在清冷的医院病房里过。
她尝试着包了一顿饺子,除了最经典的白菜猪肉馅,还有虾仁马蹄玉米饺和纯素饺,但是这些饺子——用系统的话来说,“这种充满了数据味的饺子,肯定没有人类吃”。
再说现在医院食堂关门,外面的小店也关门,除了她自己做的饺子,也没有别的选择。
外婆咬了一口素饺子,面容微微扭曲:“阿染啊,你以后还是别做饭了,等外婆身体好一点,就出院给你做饭去。”
她从前一直叫外孙女“乖囡”,从第一次吃到了她亲手做的饭菜之后,就只叫她“阿染”。
她絮絮叨叨地碎碎念:“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等过完年,咱们还是出院吧。住在医院里,每天都要检查,还要吃药,哪有这么多钱…”
云染夹起一个饺子,放在眼前端详。
她真觉得她包的饺子是完美的,形状标准,都是一般大小,饺子皮也是一般薄厚,比机器包的还要端庄得体。
至于味道,她也是严格按照健康标准来,绝不会多一分,更不可能少一分。
明明应该很好吃才对。
“…等外婆出院了,我们就租个很小的房子,一个月花不多少钱,我去给别人打零工,你也不用住校了,每天下晚自习,回到家里就有饭吃。”
云染嚼着自己做的饺子,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数据味,分明就是很正常的味道。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打断老人的念叨:“外婆,你得的是肾病,需要长期调养和巩固,不适合操劳奔波。再说打零工也赚不到多少钱,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寻找肾源的事情,她打算暂时先不对外婆说。能不能寻找到合适的肾源,就算找到了,对方家属有可能随时反悔,希望越大,失望越多,还是等确定了再慢慢告诉她。
系统冒出头来吐槽:你自己就在医院打零工,你居然还瞧不起别人打零工?今天你鄙视打零工没钱,你以后一定会为这点微薄的薪资而哭泣的。
云染:“好了,你别说话,哪那么多话?”
白天系统喜欢蹲在她脑子里吐槽,到了晚上,原主就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对着她念“我就只有这么两个愿望”。
云染觉得自己都快要精神衰落了。
她在昨晚原主出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怼了她一句:“你的大脑还是被僵尸啃了还是被自己切掉了?”
原主可是从小就能向父亲举报被拐来的孩子想逃跑,长大了还会找流氓给别人套麻袋的狠人,她现在的愿望怎么就非要让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喜欢上她呢?
赚大钱,走上人生巅峰,逆袭成为人生赢家难道不香吗?
不过原主听到她这句话,沉默了很久,一声不吭地又飘走了。
云染只希望她冷静一点,仔细思考一下人生,给她提一点更正常的要求。
“给别人做点散工,一点都不累。阿染,外婆可是苦出来的人,一点点辛苦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你也要读大学了,要是考上了,却凑不齐学费怎么行?”
外婆虽然不识字,可是她思路清晰,也不像那些从闭塞的下地方出来的老人一般保守迂腐。
女孩子也是要读书的,读书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否则,云染也只会跟她一样,这一辈子都蜗居在一个小山村里,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外婆,学费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就别考虑这么多了。”云染按住老人苍老干枯的双手,那双手满是皱褶和老年斑,这些印记都忠实而又沉默地记录着老人这大半生的劳苦奔波。
云染把她的手焐热了,又给她拨了好几个饺子:“过年就是要吃饺子的,多吃点。”
外婆:“…”
她可不可以少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