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是一个很好带的小孩，不爱哭，仿佛天天都有好事发生一样，每天咧着个嘴笑。

姜昭偶尔凶性上来，就会想。

这死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天天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七岁模样的姜昭就会刻意板着个脸怼到姜妤面前，也不管小小的一个婴儿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狠狠地道，“不许笑的那么开心，给我哭。”

这个时候，如果姜妤停住了笑，姜昭良心就会诡异地难安一下。

随后在心里想到，我可是凶剑啊！

于是欺负姜妤就更愉快了。

然而姜妤过了一阵就会继续笑，只有饿了要吃东西时才会假模假样地干嚎两声，把一旁认命给她洗衣服的姜昭吵过来，给她做米糊糊吃。

姜昭偶尔洗衣服的时候也会愤怒一下，怒了一下后又怒了一下，顶多把洗衣服的槌子砸到衣服上。然后和他一起洗衣服的妇人就会告诉他，不可以这样，赶紧捡起来洗。

晚了回去，小孩子会闹得。

姜昭一边赶紧将东西捡起来，一边心里自豪地想，他们家阿妤就不会。

阿妤一定是最可爱的孩子。

果然，姜昭回去的时候，姜妤还在自己和自己玩，见到姜昭回来时，还会爬过来告诉伸开双手要抱抱。

最初的那几年，姜昭不会照顾小孩。

吃饭只会吃那种烧糊了的米糊糊，洗澡要么烫了，要么冷了。

把姜妤照顾的很糟糕，养的面黄肌瘦一小只，因而没少生病找大夫。

后来姜妤自己长大了，就得要开始照顾她自己和姜昭。

姜妤做出的第一锅米糊糊，就比烧了三年饭的姜昭好；姜妤梳起的第一个小辫子，就比梳了三年头发的姜昭好。

姜妤会说话时第一个喊出的名字是“恨生”，口齿清晰，不带半点含糊。

随后就很快的掌握了其他话，聪明到让姜昭觉得世无仅有，是应该去当状元的。

姜妤三岁之后，就不让姜昭抱了，她能跑会跳，偶尔还会牵着姜昭去买肉。手指粗的肉条条，谁都吃不饱，但姜妤还是会认认真真地求着老板剁成细细的肉糜，然后带回去煮粥吃。

姜妤吃小碗，姜昭吃大碗，不够就去舔一舔锅里。

两个小孩混过一餐是一餐。

但别说，后来姜昭会照顾人后，虽然没什么钱，却把姜妤养的很好。

除却身上衣料差，该有的什么都不缺。

可姜昭依旧对姜妤心怀愧疚，常觉不足，想对一个人好大概就这样。

他敏感而又自卑，既怕姜妤知道自己这些想法会笑话她，又怕姜妤真觉得跟着他不好，重新找领养人。

即便他很清楚，姜妤不会。

但恐慌这种情绪是见缝就钻，只要有一个缺口就挡不住。

姜昭第一次说这话时，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彼时四岁的姜妤正在“吭哧吭哧”挖野菜，准备做成野菜馍馍。

听到他的话，野菜也不挖了，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就要姜昭抱她。

时隔许久，姜昭再抱上她，却是年幼的小姜妤温声安抚她。

她声音轻轻细细，莲藕似的小胳膊攀上他的脖子，看着姜昭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恨生对我很好。”

姜昭那一刻像是被什么击中，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名为姜妤的人。她聪明、勇敢、果断甚至温柔，敏锐到能探查出你的真实想法。

姜昭有些想哭，又怕吓着小姜妤。但姜妤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他的后背说，“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哭的这件事只有老天和我知道。”

“我不会觉得这件事对你来说是黑历史，因为我知道恨生也是需要被保护的啊。”

作为凶剑，姜昭第一次听见他也是需要被保护的存在，而他的保护者是一个刚刚四岁的女童。

姜昭那时就抱着姜妤，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悲声呜咽起来。

姜妤会很认真很认真地拍着他的后背，“恨生很厉害，没有恨生，我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姜昭就会更恨那些人。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姜妤，既然是救世的神女，难道不应该被供在佛龛之上，受所有人的供奉，每日锦衣玉食不断吗？

为什么要让她只能和自己一把什么都不会的凶剑生活。

姜昭曾经有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解决掉姜妤，终止他们之间所谓的宿命。

去他爹的拯救苍生，去他爹的殉道。

天地之间，作为一柄凶剑，他能活得最逍遥。

姜妤是自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的，但她好像弄不懂这其中的意思，每日拉着姜昭笑眯眯地说自己要当神女了。

姜昭以为他不懂得，把利害关系掰开了讲清楚，事实上她想劝姜妤放下这该死的使命。

但姜妤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

一句“我知道的”没忍住让姜昭彻底红了眼。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要做呢。

姜昭没问出来。

四岁的姜妤好像已经很成熟了，她的笑容在脸颊上浮出，唇边的小梨涡仿佛一戳就破。

“总要有人做这些的，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姜昭开始沉默，他试图以“为什么要是你”为理由劝说姜妤。

但姜妤会弯着一双眉眼，“其实是谁不重要，只是我看到了，我就会做。”

是谁不重要，只要被看到了，就会去做。

姜昭愣在原地许久。

一直到他慢慢红了眼睛，小小的男童用手挡着眼睛为自己擦泪。

他想到，他其实是不如姜妤的。

同样是面前人掉了一样东西，姜昭的做法会是跨过去。而姜妤，是捡起来送回去。

因为，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