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一进门,在外看其貌不扬的小店,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虽没有雕梁画栋,但却也算得上精致整洁。
墙面虽是黄土砌成,却在里面抹上了一层细腻的石灰,既美观了墙面又加固了墙体。
地上也并未裸露着石筑的基台,而是在上面用黄土混着石灰和成泥又抹了一层。
土是筛过几遍沙的细土,灰是过了几回碾的细灰,在凹凸不平的基台上抹出了一个平面。等它干透,再淋上水,反复打磨,使得整个地面是既平整又光滑。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进门的左手边是柜台,柜台后是一排木架。紧挨着柜台有一道门口,只有口没有扇,挂着半面的布帘,通往的是后厨。
右手边靠墙摆了三张木制方桌,各配了两张条凳分列两侧。桌椅板凳虽不是上好木材,也未着朱砂紫漆,却是擦拭得光光净净。
在屋子的正中间是一小块空地,正对面的一扇门半敞着直通后院。
对门右侧两扇方正精致的小窗户,糊着一层晶莹透亮的薄纸。左侧是木头打制的一排隔断,隔断上两道门口正对的是同样的两扇窗隔出两个精致的雅间。
两道门口虽也无门扇,在它的一侧却各放置了一扇屏风,可以随时移动作为遮挡。
在屏风外侧,紧挨着厨房门口的是一条木制楼梯,迈腿转身上得楼去是一条廊道。廊道的一侧朝向入口,站在其上可俯视整个一楼全貌。另一侧则装葺了三间客房。
廊道之下两根粗壮的木柱垂下,正落在一楼对门的左右,同时支撑着楼上的三间客房。
整个小店虽然不大,却面面俱到,食住皆可。中间的一块空地,若搭上台子便可说书唱戏,无论是楼上楼下、散桌雅间都可一览无余。整体装饰用料虽不极尽奢华,但布局却端的是十分考究了。
如此小店,莫说是在这荒凉的北镇,即便放到燕山以南也算得上一家讲究的客栈了。
然而这样一家客栈却唯独缺少了些人气。
是了,虽然这客房雅间、桌椅器具都有人定期保养,但始终缺少了些被人使用的痕迹,好像这间客栈从未对外开放过似的。
从叶山进门时从怀里掏钥匙开锁就能看出,这所谓的“北镇客栈”只是徒有其表,不但没有客人入住,甚至连跑堂的、厨子、账房都一应俱无。
似乎这家客栈掌柜从未想过要把客栈经营起来,至少叶山还不想,在北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本地人都很稀少,更不会有外地人来此,遑论住店了。
但北镇荒凉已不是近些年的新鲜事了,那又是何人为何在此地修建了这样一家客栈呢?
或许这个问题叶山知道。
但眼下的叶山很忙。
他前脚刚迈进屋子里,连门都来不及带上,只是用脚轻轻一勾,就赶紧卸下背后的箩筐,随手放在地上。进后厨舀了一瓢水,顺着喉咙咕咚咕咚灌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痛快!”叶山在心里暗道。
天还没亮,叶山就摸着黑从床上爬起,为的就是这背后一箩筐的“小神仙”深入燕山,攀石下岭,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到了此刻,得偿所愿,叶山的心里说不上来的满足。
“哟,小叶子,原来你也会端瓢海饮啊,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拈杯喝茶呢!”一道男子轻佻的声音在叶山的身后响起。
“不错不错,咱们的小叶子长大了,像个男人了。”这声音继续,调侃着叶山。
叶山一愣,整个身形就那么一顿,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连头都没回,手里边连瓢带着半瓢水就甩向身后。
“哎呦我去,叶山你够损的,这可是江淮锦绣坊出品的上等云织罗锦,我可宝贝得紧,沾上水就坏了!”叶山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似之前那般轻松,男人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听到瓢和水接触到人或物体的声音,只有身后男子气急败坏的叫喊,叶山这才转过头来。
站在叶山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美男子,弯眉细眼,肤色白皙而毫无惨色。一头黑发在脑袋顶上挽了个纂儿,然后轻飘地垂在身后。一袭淡蓝色的长衫傍身,隐约间在衣料上有云纹般的光晕闪烁,确是件上等的料子,想必就是男子口中那出自江淮锦绣坊的云织罗锦。
正所谓好马配好鞍,美男配长衫。
叶山皱着眉头看了看眼前的人,骂了句:“骚包。”
男子也不恼,完全没有之前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了。一手抱着肩膀,倚在门口上,另一只手平举,掌心里赫然是叶山方才扔出的那半瓢水。
这瓢仍是这瓢,这水未洒丝毫。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叶山,眉眼之间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叶山也笑了,说道:“我的楚大官人,半年未见,哪儿发财了?”说这话时叶山的脸上虽然笑着,但言语之间却有问责之意。
语罢,叶山自顾自地向门外头走去,在快要经过门口,两人身影即将重叠时,叶山的肩膀突然一错,用力地在男子的身上撞了一下。
一股劲道传来,男子顿时身形不稳,手中的瓢也是随着身形一晃,瓢里的水眼看就要溅自己一身。男子见状赶紧沉肘,借着倚在门口的那侧肩膀使力,让小臂带动手掌,接住半空中飞溅的水,并且保持一定频率的摇动,使瓢中的水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
几乎是同时,男子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叶山一把,这样不单可以稳住自己的步伐,更可进一步反制叶山。
怎料叶山早有准备。
刚才两人对撞时叶山用力的那侧肩膀本是向前行进,男子的手伸出,正好等在肩膀的行进路线上。谁知叶山脚下一踩,腰上一拧,愣是强行向后发力,把本该处在前方位置的肩膀让到后面来,侧身一闪,便让男子抓了个空。反制不成倒给自己一个趔趄,手中本来已趋于稳定的那半瓢水也险些再次洒出去。
待男子稳住身子,叶山已飘然行至门口,轻轻把门带上,一把抓起地上那一箩筐“小神仙”,向后门走去。
“你这孩子,真是容不得别人在你身上占半点便宜,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说完,男子手腕一抖,将手里的瓢甩了出去,连带着半瓢水轻飘飘地落入水缸。
收回手臂,男子赶紧揉了揉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