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不知道的是,他以为整个世界只有他藏着秘密,他以为只有自己藏着深仇大恨。他以为只有自己可以凭借着仇恨去杀人,即使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恨什么?
也许宁缺就是单纯的因为害怕杀了第一个人,一个六七岁的少年拖着一个女婴越过饥民遍地的河北道,进入茫茫岷山存活。
宁缺心中一直藏着一股恨意,他恨那些打破他宁静生活的人,他恨让他每天担惊受怕的人。因为害怕,因为恨,所以他不停的杀人不停的杀人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变得宁静。
“都是他们的错对吗?”
从几何时开始,宁缺报仇的目标已经彻底偏离了。他的仇是因为他那两个便宜父母的惨死吗?不是,宁缺恨得不过是西陵夺去了他宁静的生活。
本来,宁缺可以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或许还有有一个指定的未婚妻,每天斗鸡走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宁缺得到了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却自以为天命。一个棋子终究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换做王缺或者是李缺,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局中。先是渭城将军的推荐,后是李渔,朝小树的邀请,接着便是余帘陈皮皮和夫子。
宁缺以为自己有着独特的奇遇,却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奇遇总能集中且爆发在他一个身上。
叶凡曾经也猜测过,也许夫子是把宁缺弄来的那人的阵营中人。叶凡也不能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是系统弄进来的。
自己是不属于昊天或是那一人任何一方的力量,如今,妖主被自己彻底杀死。自己就是坐拥第三方力量的大妖之主,无论是自己倾向哪一方,都必须谨慎。
叶凡不相信昊天也不讨厌昊天,真正想要她神格的人不是自己,叶凡也有一个神格,只是叶凡也没有当一回事。
昊天他不讨厌,夫子背后那人自己也不喜。
现如今两边僵持着,要想破局,必须等着宁缺成长起来。
夜色刚刚降临长安城。
临街四十七巷子停着一辆满是灰尘的马车,马车厚重古朴却满是尘埃,那黑金色的线条也被覆盖住了,显得有些萧然的意味。
桑桑正钻在车底下,费力的抹洗着马车底部的灰尘,抹布很快向上游走,马车地步的边缘也被清洗干净,重新变得光亮起来。
桑桑把抹布放进水桶里用力搓洗了阵,然后把被井水冻的发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老笔斋旁紧闭的铺门,然后吃力地提着水桶进了铺子。
去年年节时,听雨楼那群人叫的宁缺和桑桑一起吃的饭。由于叶凡并不在,所以吃的也不算太尽兴,好在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特别待人可亲,着实让桑桑舒心不少。
今年,听雨楼散了呢。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和叶凡一起吃大饭了。
走回天井把脏水倒掉,她看着墙角一发了会呆,然后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没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几粒葱,便算是过了年。
回的时候,侍卫特地带着桑桑从另一边的门避开朱雀大街回的。但是桑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漂浮在天空中的叶凡,叶凡是妖怪吗?
桑桑费力回忆着小时候宁缺嘴里那些古怪可怕的妖怪的形象,却是怎么也不能和叶凡眯眼笑的样子联系起来。
桑桑望着桌子上的那碗清面,有些出神。她在想宁缺现在在吃什么呢?至少碗里面应该是有肉也有蛋的吧!桑桑想到这,沮丧的心情突然有了一丝好转。
趁着这一丝好转的心情,桑桑要抓紧时间吃下这碗面,自己不是富家小姐,不能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浪费粮食。
正当桑桑准备动筷子之时,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八九个人进了铺子。桑桑有些呆,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些没有见过。
叶凡笑眯眯的跟桑桑打了声招呼,之后叶凡大喊了一声好饿,直接将桑桑煮的那碗小面吃了。
“桑桑,没吃饭吧?我已经叫人送饭菜来了,一起过年吧!”
桑桑望着笑吟吟的叶凡和在场的几人,心里有些感动,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很快饭菜就陆陆续续的被众多小厮们拎了进来,这些都是离这不远的酒馆青楼做的菜肴。这大三十的,热饭热菜着实不好订。
好在私房菜掌握了整个长安的饮食业,堪称酒馆公会。虽然现在私房菜已经倒了,但是影响力还在。
唐人大多念旧,这些年私房菜明里暗里的照拂,这些酒馆掌柜并没有忘记。听说私房菜少东家要饭菜,几乎是争着抢着做。
饭菜上齐全,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整整三十道菜。那些掌柜还集体挖出了自家镇店的酒给叶凡送行,几乎长安人人都知道,明天叶凡就要被夫子驱逐出大唐,永不入唐境。
大饭吃的很温馨,吃饭喝足后众人便在斜对门的书坊歇息了。一席星光照在醉酒的众人身上,叶红鱼双颊绯红,非要把叶凡当马骑。
司徒依兰则是喝高了就爱场戏,惹得洛轻灵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现场就属花沐蓉和叶凡最为正常,不哭不闹,不耍酒疯。
带二天,数十名长安府的衙役手执铁索戒尺,来到临四十七巷,大年初一的巷子,灰墙上压着厚雪,不像以往那些年岁里热闹温馨,而是变得压抑肃然起来。
衙役们敲开所有临街的铺面,极有礼貌却又不容置疑地请铺子里的人们离开,无论是去亲戚家串门还是去西城逛街,总之不准留在巷子里。
卖假古董的吴老二骂骂咧咧地上了马车,吴婶上马车时回头看了旁边紧闭的铺门一眼,心想桑桑还在铺子里,应该不会有事吧?
桑桑没有事,她像平日那般很早便起来了,煮了一点面,擦洗了一遍桌椅笔砚后,便再也找不到什么事做,所以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发呆。
便在这时,老笔斋的铺门被人敲响。
她打开铺门。
老笔斋外是几名长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凶恶,手里的铁链在寒风中叮叮作响,应该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手摇动的。
领头的那名中年官员穿着青色官服,双眉微白,脸上大有沧桑之意,正是长安府衙最厉害的捕头铁英大人。
铁英看着眼前这名黑瘦的小侍女,微微一怔,问道:“你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点了点头。
铁英看着她皱看问道:“前些时日,是不是有个老人在你这里呆过?”
桑桑抬头看着他。
铁英取出一张画像,递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确认他们要找的果然是老师,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铁英说道:“这个老人是朝廷通缉的犯人,你收留他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向官府报告,有容凶之嫌,所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桑桑思考了一会儿,仰头看着他认真问道:“要走多长时间?”
铁英和身后的那些长安府衙役都愣住了。
他们今日奉命前来缉拿犯人,根本没有想到是个如此年幼的黑瘦小侍女,而这名黑瘦小侍女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这更令他们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桑桑接着问道:“要带被褥吗?”被长安府衙役围住家门‘还能如此冷静问要不要带被褥’这种人要莫是和官圌府打了无数次交道的地圌痞流氓,要莫是毅然赴死不惜己命的狠匪,桑桑很明显和这两类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铁英捕头愣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任何故事总要有些波折,当桑桑抱着捆成一团的被褥跟着衙役们走出老笔斋,被一群青衣青裤青鞋的青头汉子们挡住了去路。
衙役们的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如果是寻常江湖汉子,哪里敢和朝廷正面作对,然而他们清楚这些青衣汉子都是鱼龙帮众,而鱼龙帮则是过了明路的朝廷打手。
这些日子,老笔斋一直是鱼龙帮重点看守的目标,长安府衙役们执索拿人早就惊动了他们,尤其是看到铁英进入老笔斋,负责监视此地的帮众更是丝毫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帮主齐四爷。
桑桑与齐四爷见礼,小小的身子抱着大大的被褥半蹲行礼,显得有些滑稽。
齐四爷点点头,然后看着铁英似笑非笑说道:“铁捕头,你应该很清楚临四十七巷是谁家的产业,你也应该很清楚老笔斋老板和我鱼龙帮之间的关系,你更应该清楚前年春天因为这铺子闹出来的那些事,所以我不清楚您这是想干嘛呢?”
铁英心想春风亭一夜血案谁不知晓,便说前些日子府里的衙役也在注意看顾这间老笔斋的安全,然而今日却是迫不得已,微涩说道:“四爷,我劝你今天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我只提醒你一句,我家府尹大人从昨夜开始便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连他老人家都被迫动用了装病这招,更何况是你。”
长安府尹发烧到昏迷不醒?齐四从铁捕头这句刻意漏出来的话语间,顿时察觉到了极大的凶险,然而沉默思忖片刻后他依然没有让开道路,挥手示意属下的青衣汉子把临四十七巷两头堵了起来,说道:“这是朝二哥的交待。”
春风亭朝小树早已不是鱼龙帮的帮主,离开长安城已近一年,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还会重新踏入这座雄城,然而对于齐四以及鱼龙帮中兄弟而言,那个男人永远是他们的大哥他们的帮主朝二哥的话比圣旨更有力量。
铁捕头看了他一眼凑近压低声音说道:“你来时在巷口有没有看见一个人?”
齐四爷望向巷口,只见巷外一间铺前坐着个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棉袄,脸颊瘦削有些黑沉脱皮,看来前些时日晒过很多毒辣的日头,就那般寻寻常常坐着,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铁血肃杀味道。
“那个人是谁?”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铁捕头说道:“王景略。
齐四心神一动正欲说些什么,这时,一把刀破风而来直接插在了老笔斋的大门上。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