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1 / 1)

“诶?宁兄弟,秦兄弟,别动手,别动手!”

寿宁伯府,前院里一伙子家丁、仆从,正用铁锨热火朝天的铲着院子和府内的积雪。

雪还在下着,不过比前之前已是小了很多。

可接连两场大雪,气温一降再降,若是未能及时清扫,积雪很快便会被冻的结结实实,故此,府内家丁忙活起来,麻利的清扫着院子、道路。

家丁正一阵忙活,领头的头目,一名二等家丁铲了一会雪,刚直起腰身便看见那边秦立和宁大也在忙活,赶忙小跑两步,冲着两人嚷道。

这一声喊,顿时吸引了一众家丁的目光,众人纷纷抬眼看过,脸上不由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

秦立和宁大二人正干着活,猛然听见一声喊,闻言,顿时茫然的抬起头。

这话怎说的?我们动什么手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家丁头目已是走到二人身前,一把拽过两人手里的工具,道:“两位兄弟,可别在这忙活了……”

秦立懵然道:“祥哥,是有何事吩咐……”

“可算了吧!我能吩咐你们甚的?秦兄弟,这清扫的活,不是你们该干的!”

二等家丁祥哥随手将夺来的铁锨扔远了些,转头看向二人道:“秦兄弟,宁兄弟,各有所命,各司其职,你们啊,忙你们的去吧!”

闻言,秦立依然楞在那里,宁大似乎反应过来了,不过,他不在意道:“祥哥,伯爷午间回府,是要去家学那边看看的。那边有管家和学堂先生随同,他们说话,我们也不好跟着。按往日的习惯,大致要半个来时辰,我和秦兄弟二人闲着也是闲着……”

祥哥摇摇头,眼神瞥向二人,转身向边上走去,二人对视,会意跟了上去。

和一众干活的家丁稍离远了些后,祥哥停了下来。

祥哥三十多岁,在寿宁伯府当个二等家丁,比起卢琳甚至几位管事,那自是差了不少。不过,位置倒也不算低,且他为人和气,对府里的人皆是友善,在府里的口碑不差。

平常时候,祥哥如同老好人一般的性格,也愿意和府里的年轻人唠叨几句。虽有时觉得嘴挺碎,但脑子灵清的人,自能感觉到,祥哥人确实不坏。秦立和宁大初来乍到,多少也承了些照顾,故此,两人对祥哥也颇为尊重。

“祥哥……”

“你们俩先等等,不嫌烦便听我一句!”

祥哥见二人点头,模样也认真恭敬的很,他心里颇为满意。

他点点头,低声道:“首先你们要明白一点,你们俩如今是咱们老爷的跟班随从,虽然在府内没个级别,但身份是不一样的!”

闻言,宁大笑道:“祥哥,咱们都是府里的自家兄弟,我宁大哪有甚身份?”

祥哥摇摇头,很是认真道:“宁兄弟,你如今姓宁名泽,乃是大明寿宁伯的贴身随从,怎可不讲身份,必须要讲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伯府非是小门小户,规矩制度怎能不讲。

看你们啊,还是没能适应自家的身份啊,也不清楚这规矩、制度的重要。你们想想,若是上下皆是一样,身份一样,待遇一样,那谁还拼命的往上挤?不说其他,单说你这名字,你莫不以为,伯爷赐名是随便之事?或言,随便一人都能得到老爷的赐名?”

听到祥哥这般说法,两人顿时若有所思,这番说法,倒也颇为有理。

见二人似乎会意,祥哥笑道:“怎样?明白了吧。其实咱们府上是极好的,老爷和夫人仁善,管家齐叔管着府里上下也是公正仁厚,咱们这些家丁护卫之间,关系大致也处的颇为和睦。勾心斗角或许有,但出格的事几乎没有。可没有不代表你们可以不放在心上!”

祥哥也不管二人心里作何想,他犹自道:“争地位、争身份、争待遇,只要是正大光明凭本事争,不可耻。我张祥若不是性格如此,能为如此,年龄也大了,我也会争。”

“祥哥,你的本事谁不知道?且你也才刚过而立,不算大!”

“老了!”

祥哥颇似萧索的摇摇头,不过,神色转瞬即收,又问道:“方才不让你们干活,如今可明白了?”

秦立和宁大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这么说吧,当初咱们老爷去兵马司当官的时候,管家齐叔从府上挑了八个家丁后生给老爷做跟班随从。加上卢琳,后来秦兄弟也来了,那一共便是十个人。可如今呢?”

如今?

两人默然。

如今加上他们俩,只有四人。

卢琳是特例,如今已是堂堂的正七品官员,而除他们外的那几个跟班随从,如今只剩下两人。

之前祥哥未曾提醒之前,他们尽管偶尔有些思及,但都未曾有过细思。现在想一想,有些东西慢慢的浮现在他们脑海里。

且,他们心中更是绷紧了一根弦,其实比起那些离开的跟班随从,他们二人也许、应该,并无长处,可他们却是留了下来。

因为什么,上下皆知,还不是秦立入了那位和老爷交好的宫中太监的眼,成了和那位宫中太监联络通讯的人。

还不是宁大,如今被老爷赐名为宁泽,且更关键的是,他有一个老爷身边人的妹妹。

当然,在他们身上大概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但至少,他们自忖不比离开的那些人有能为。

“好好琢磨琢磨吧!”

祥哥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道:“不让你们干这扫雪的活,一是要告诉你们,各有所命,别抢了别人的活儿,咱们府上不兴巴结奉承那一套,故此,想出头,便将本分内的事干出样子来。而这些活虽然是简单的活,也是劳活,但就是我等家丁的分内职司。

而你们呢,老爷给你们的抬举,让你们学识字、学骑马,跟着老爷跑前跑后,这便是你们本分内的事。你们说说,你们这个本分做好了吗?”

两人恭敬的抱拳向祥哥行了一礼:“谢祥哥教诲!”

“这份礼我倒也受的!”祥哥笑呵呵的应了下来。

可转眼间,人又突然变的极为郑重,道:“最后唠叨一句,你们要明白,我和你们说这么多,不是好为人师,看你们投缘是一部分,更多的是为咱们府上。我希望你们能用心着点办差,咱们府上随着老爷入仕之后,如今在京中声势愈盛,可鲜花着锦之下,少不得有无数人会盯着咱们。

被老爷收拾的人会盯着,眼瞅着要从老爷那边扒拉好处的人会盯着,眼红老爷的人也会盯着。大事上咱们做不了甚的,但咱们这些府里的人,把自个儿该能做的皆要做的齐全了,别让老爷操心,这才是我等的大事……”

“我等受教,祥哥,那我二人便去和那两位弟兄会和,也准备准备,老爷今日……”

“别……”

祥哥赶忙的摆了摆手,打断道:“老爷的事别和我说,你们还要记住一点,跟着老爷好好办差,更也要将嘴把严实了。去忙你们的去吧!”

“那祥哥忙着,我等告退!”

这两小子,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跟着老爷。

这般愣愣的,也就是有那些关系在,也就是在咱们府上,否则被人坑死了,指不定自己还帮着埋把土。

不过,关系就是关系啊,无论何事何地,哪会没个远近亲疏。

想想自个儿,若早几年老爷想着入仕,凭他上代几辈在张府的勤勉,能混个老爷的跟班随从应是不难。再若是能入了老爷的法眼,说不得如今我也能和那卢琳一般混个官身了。

张祥心中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对府上这些能紧跟着老爷的人,也是羡慕的很。不过,他倒也不嫉妒,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错过了时候,也少了机缘。可也不是不能努力。

我不行了,咱还有儿子,如今上下都能打好关系,再过几年,凭口碑,熬资历,也能熬个府内的位置。再者,谁又敢说,咱儿子便混不到卢琳那般的境遇。

不行,回头该对那兔崽子再抓紧呢!

就在张祥心中暗自决定时,离寿宁伯府不远处的一处书斋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在他身上发生了!

他一惊之下,猛然站了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子,个头却是不矮,身板也有模有样,猛一站起,顿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后边座位上的同窗。

同窗一抬头,有些不满道:“张成,先生方离开一会儿,你便不用心读书了。在我身前晃来晃去,显你个儿大是吧!”

“卢同学,莫怪,莫怪!”

张成恍神间连忙拱手赔罪,虽是年岁不大,但一番告罪,礼节上也似模似样。

“好了,赶紧坐下吧,一会儿先生便要回来,临去前布置的功课你若是答不上来,少不得又要挨顿尺子!”

“哈哈,不单是先生的尺子,若是答不好,张成回家也还要挨顿收拾呢!”

此时,同窗的其他孩子跟着起哄,笑呵呵的接了一句。

张成原本规矩的模样此时板不住了,看向起哄的人,没好气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昨日晚间,我可都听着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屋里嗷嗷直叫,哭的昏天黑地呢……”

起哄的人顿时有些窘迫,毕竟年岁不大,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去找个理由,小脸顿时一红,嚷嚷道:“哪有哭喊,我不是……”

“哈哈!”

众学童看的乐了,顿时一阵起哄笑了起来。

“好了,都别笑了!”

此时,张成身后的卢同学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道。

卢同学的威望显然不差,他说话后,学堂内的孩子们顿时收了声。

卢同学道:“各位同窗,咱们有的家里是庄子上做事的,有的是府里办事的,也有的是外面人家的。无论哪一类,皆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家……”

众学童闻言不由默然,即便他们年岁小,但对家中的情况怎会不知。

他们家里的长辈,不是庄上的佃户就是家丁护卫,即便身份最高的卢同学,他的爷爷也只是府里的管家,父亲是庄上的管事。

不过,他们不太明白,卢同学此时突然说这些为何?

卢同学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我等是最近一月方才聚在此处同窗求学的,在之前,可能有的读过书也有的没读过,但我想即便没读过的也该当知道,能如此不花一分束脩,甚至还为我等提供饭食的事可有?”

当然没有了啊,以前读书,束脩怎会少得?更别提饭食了!

“对,不可能有。再者,还有很多我等尚不曾懂的东西,听长辈们说过,该是比读书本身更为难得珍贵。

可为何如今我等能有这般机缘?能在窗明几净的学堂内读书,有饱学的先生教导?”

“是老爷给我们的恩典!”

“对,是咱们老爷!”

“是伯爷……”

众人纷纷开口。

卢同学点了点,接着道:“没错,是咱们老爷,是我大明的寿宁伯张老爷。方才有同学说了,家中长辈看的紧,譬如学堂内没能学好,回去少不得一顿收拾。为何?”

“正是因为,咱们长辈懂,也是因为,长辈们对我等的爱护,想我等这样普通人家,能有这般境遇,实为来之不易。各位同窗,我等是否要珍惜这般机缘?我等是不是该更为刻苦一些?是不是该对得起老爷的这份恩典?”

“对,卢同学说的极是!”

“我等必须要好好学习,将来学有所成,报答老爷的恩德……”

“……”

卢同学微微的笑了笑,稚嫩的一张小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好,各位同窗,为我等自身,为报答老爷的恩典,我等共勉!”

“我等共勉……”

“共勉……”

“好,读书……”

众学童纷纷应和,坐正了身姿,拿起书本读了起来。

原本因为先生离开稍有的懈怠,此时全然尽去。

学堂外。

“齐叔,你这大孙不差!”

一众学童尚不知道,在窗外拐角处,他们口中的老爷、管家和先生将他们刚刚的一番稚嫩表现看了个齐全。

此时,看着重新开始读书的一众学童,张鹤龄看向卢齐笑笑道。

卢齐不露声色,微躬了下身子,道:“老爷,让您见笑了!”

“不见笑,虽然还小,人稚嫩的很,但也着实不差了。多加培养,将来说不定有一番作为。”

卢齐恭敬道:“还要多靠老爷提携!”

张鹤龄颔首道:“无论是家丁护院,还是庄农佃户,都是自家孩子,我能给多少便给多少,只看他们自己努力了!”

此时,学堂先生插言道:“伯爷,您此为大恩德了!”

张鹤龄笑了笑。

恩德或许也算吧,想这些家的,说普通那是抬举他们了,大多孩子,只一个身籍便决定了很多很多。

不过,张鹤龄给他们抬举,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张府本身。

寿宁伯府,没底蕴啊,虽说是亲爵府,但全然没有那些老牌公候人家那般根深叶茂。

没人才,没人缘,没声望,想做事,做成事,缺了这些,真的不行。

可,以他的身份,着实不好去外面太过折腾,更关键的是,也很难去抓住太多现成的为他所用。

下属毕竟是下属,那些已是在官场染缸里摸爬滚打许久的人,张鹤龄始终在心里留着一分考量。当然,该用还是要用,不过,远近两手准备,双管齐下。

想真正做到如同那些老牌公候家那般,他需要多下些功夫,自家盘子里的这些依附于他张家的人,便是远的那一块了。

好在,也只是花些银子,大不了再给些惠而不费的恩典。

当然,此种时间可能稍长些,但不要紧。

皇帝是他姐夫,未来皇帝是他外甥,如今和这两座靠山的关系处的不差,他姐姐还在宫中坐镇,几年十几年的,他还稳得起。

“好了,学堂内的事,劳烦洪先生多费心。洪先生但且放心,本伯被人指诋处不少,但言而有信这一点,世人皆知!”

洪先生赶忙拱手道:“在下从不曾多想,伯爷也且放心,在下必尽心竭力为伯爷教导好这些孩子,不负伯爷所托!”

张鹤龄点点头道:“行,那便如此吧,本伯尚要去衙门公务,先行告辞了!”

“恭送伯爷!”

张鹤龄辞了洪先生,领着管家漫步出了学堂,甫一出门,跟班随从们便迎了上来。

“老爷,雪又积上了,您小心脚下!”

张鹤龄微微颔首,接着抬头看向了天空。

雪似乎又大了些,今年这雪着实不少,需得多加注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