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1 / 1)

“那便是行文尚未到了!”

兵马司正堂,张鹤龄暗自算了算时辰,不由摇摇头道。

自己似乎太急了些,从出宫至现在,时间也确实不长,朝堂各部包括内阁,一般时候哪会有这般高的行事效率。

当然,也不尽然,但那几位阁老心底里对他应是有些意见吧,即便是只为表示他们的情绪,也不会那般积极。

“伯爷,是何行文?”

刘范闻言问道。

“非是他事,只是规范了如今咱们衙门所行事务的一些章程罢了!”

张鹤龄简单的将进宫面圣时的一些事叙说了一遍,不过,他和几位大臣的之间争辩却是没有提。那样的争锋,高度不是这些小官们能接触的,提出来也毫无意义。

虽然没提过多细节,但听着张鹤龄的叙说,刘龙和刘范心里少不了有了一番猜测。

一个六品衙门且做了以前从未有之事,甚至和财秣、税赋挂上了关系,怎可能像伯爷说的这般风轻云淡。不过,伯爷既然不说,也无须他们来纠结,且,似乎结果是好的。

不得不说,有一个有能为、有背景底气的上官,着实不错。

刘龙稍一思忖,笑道:“伯爷,原本晚生和刘经历在您进宫之时私下里还有过探讨,对咱衙门的事多少有些担心,就怕左掖营之事再起,总是这般闹腾,对咱们也着实不利。

像今日这般规模的冲突,可一不可二,多了影响毕竟不好,说不得闹到上面便是各打几百板,便是几输的局面。如今好了,名正言顺、顺理成章,还是伯爷您想的周全,做的周全……”

“行了,别奉承了,你刘舜卿非是会说奉承话的料!”

张鹤龄摆摆手,戏谑的笑了笑。

刘龙认真道:“伯爷,怎是奉承,此是晚生的心里话,您问问他们,是否也和晚上所想一般?”

“对,下官……卑职等皆是……”

“好了好了,都哪学来的这一套,偏学还未曾学到精髓,差!”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

“哈哈!”

“……”

堂内一阵爆笑,气氛着实不错。

自家伯爷平常时候架子确实不大,只要别碰到伯爷定下的线,伯爷还是很好相处的。有些无伤大雅的毛病,伯爷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更关键的是,伯爷大气啊,衙门里对下属们大气,对外处事也大气,便是进宫面圣或是和那些朝堂大员们的相对也是大气。

相处了月余,一众下属们越加的定了心,办起事也更加的用心。

能不用心嘛?能撑住事,且还对他们大气的上官,何曾有过,可不得抓的更紧些嘛。至于说巴结话,说奉承话,那更是小事了。

只不过,这些粗坯们,似乎说的不太好罢了。

“你们忙吧,本伯去顺天府一趟,寻张府尹商量些事!若是有事,派人去顺天府寻我便是!”

“是!”

众人皆是应是,此时刘龙问道:“伯爷,晚生可要随同?”

“不用了!”

张鹤龄摆了摆手道:“你留在衙门吧,若是内阁来人下文,需要有个应对。本伯不在衙门,由刘经历接洽,你作为本伯的幕宾,可代表本伯陪同。由你这个堂堂亚元举人代表本伯,也失不了来人的体面……”

众人皆是点头,朝野之中,就是有这样的明里暗里的小规则。

伯爷作为衙门主官品级低,但他身份可不低,哪个小官来了,非是传旨,伯爷即便在衙门,若是亲自接洽,说不得便弱了声势。

可若是让兵马司这些下属接洽,搞不好就会让人觉得少了尊重,但若一个亚元举人的幕宾出面,就比较合适了。

张鹤龄其实通常不会太在意这些,但只是惠而不费的面上功夫,做做也无妨。

刘龙这个亚元举人的身份有时挺好用,说到底,科举正途便是当下朝廷的主流。

刘范虽也是举人出身,但他已是在兵马司这样的庶务衙门厮混多年了,入了官场,非进士出身的官,早没有甚的科举光环。

但刘龙这样的便不一样了,即便是那些科举正途的进士官,见着刘龙了,客气些也能称一声“朋友”。

想了想,张鹤龄又交待道:“刘经历,派个人去持本伯的官帖,去内阁催一催……”

刘范一怔,担心道:“伯爷,是不是不太好?内阁那里……”

主动去内阁催事,可没有哪个衙门去如此行事呢。再者,在他看来,事儿他们办的已入正轨,朝廷也是定下了章程,行文也只是早晚,何用追着催促。

张鹤龄摇头道:“派人去吧……”

张鹤龄可不想有任何不确定的事发生,他基本能确定,内阁不会再在此事上纠缠。

但他也从不吝以最坏的可能来揣度,也别怪张鹤龄过于谨慎,朝堂之事,打时间差的事不是不能发生。

“下官遵命!”

张鹤龄未做解释,刘范只能遵命应下。

“走了!”

张鹤龄摆摆手,施施然的离了正堂而去。

“伯爷是不是过于……”

张鹤龄走了,刘范好半会才轻声的嘀咕一声。

“谨慎、较真?”

刘范离刘龙不远,虽是轻声嘀咕,但刘龙却是听的分明,他不由摇头道:“晚生觉得,伯爷是细致才是,伯爷行事大开大合,外人皆道伯爷行事粗暴,且似乎时常较真。但咱们都不是外人,该是知道,伯爷其实并非如此,他考虑事务,皆是细致,那些较真,只是努力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有的隐患罢了……”

刘范怔了怔,不由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依然觉得有些时候,可以稍缓和些。

比如方才说的去内阁催促。

虽然伯爷未曾说过在御前具体是如何谈下的,但凭他们多少可以做些猜测,不可能简单的说几句话便能定下,说不得彼此心中都会留下些不快。

既是定下,早晚的事罢了,何必又行催促,再增隔阂。

他们这座衙门太小了,虽然有伯爷坐镇无须看太多人眼色,但能缓和些行事可不方便些?对他们这些属官们,是不是也好些?

“舜卿,咱们私下说说,你真觉得这般……不会有问题?”

刘范凑近刘龙,低声道。

刘龙扭过头,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刘范,道:“看来刘兄是当官当久了啊!”

刘范不解道:“舜卿此言何意?”

刘龙道:“恕在下无礼,在下觉得,刘兄当了这许久的官,已是适应了官场上的规矩,或可言是已经默认着遵循规矩了!”

“既是在官场,规矩该遵还是要遵的吧?且刘某认为,事成前可斗,然斗而不破,事定后,该是要缓和一些,即便是只为给别人留个台阶……”

刘龙稍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刘兄,在下未屡官场,对官场规矩的理解应是不曾有刘兄这般深刻,可在下大致也是旁观者清,或许有些不同见解。”

“舜卿大可直言!”

刘龙颔首道:“伯爷曾经说过,立场二字,在下觉得,此实为根本。我等先抛开事情本身,只言立场。立场决定了行事方式,也决定了利益所在,更决定了对人的原则!”

刘范点点头,伯爷确实说过立场,比如他们的立场,以及有些官员的立场,他是赞同的。可刘龙此时说及,为何?

只听刘龙继续道:“那刘兄认为,我等的立场和现如今朝堂的立场若何?刘兄可曾想过,朝堂的规矩,是以何人何种立场而定?”

“……”

刘范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不由默然。

刘龙笑着道:“伯爷遵规矩,行事也有规矩,但立场不同,你觉得,伯爷是否一定要遵那些规矩?或可言,别人是否会因为我等遵了那些所谓的规矩,便把我等当成自己人,默认的将我等划入他们规矩的立场之内?”

刘范此时是真真明白了,或许说,是他遵着所谓官场规矩,有些太天真了。

兵马司衙门是何地?是朝堂上下,公认的最不受待见的衙门,他们这些衙门里的官,也是处在鄙视链最低的一个层次里的官。

如今的东城兵马司,因着伯爷的到来,做了事,也有了靠山,俨然一副独树一帜且有分量的衙门架势。

但怎会天真的认为,别人真会高看你一眼?且能真把你当自己人一般,给你符合朝堂规矩的待遇?

科举正途官和他们这些庶务官的沟壑,犹如天谴啊!

“刘某受教了!”

刘范抱拳一礼,很是真诚。说到底,他们兵马司衙门,包括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身,只是因为伯爷的到来,才有了如今的些许体面。这一切从来不是朝堂的规矩所给的,而他们,也只能是遵循伯爷的规矩行事。

或者,将来有一天伯爷离开兵马司衙门了,若他们不曾给伯爷看到值得提携的东西,结果必然是重归尘埃。他们也依然只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拨官。

甚或,比起之前的不受待见更甚,因为,兵马司现下所行之事,已经让无数人红了眼睛了。

“舜卿且忙,伯爷吩咐的事,刘某去安排一下!”

念罢,刘范起身拱手道。

刘龙缓缓颔首,不再多言。

看着刘范似乎已全然变幻的态度,他心里暗自点头。

相由心生,气质态度也会因心态而变,如今的刘范,大概是真正的抛却不切实际了吧。

人真的不能太天真,也必然要找准自身的立场,否则……

越是读过书的人,想的越多,比起兵马司那几位副指挥使,刘范无疑想的更多。

或者在他想来,他如今做了事,且做的不差,说不得朝堂会对他有份认可,或许也能有个不差的前程。但实际上,怎可能呢?

条条框框,壁垒分明啊。

念及此,刘龙也不由为自己感慨。

若是月余之前,他大致也是如此吧,可自从他应了这个幕僚之后,他身上已是被打上了某个烙印。

应试、入仕,他未来必然要走的路上……

刘龙方才所言是说给刘范听,但何尝不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

顺天府后堂。

府尹张申和来访的张鹤龄分主客而做,悠闲的品茗闲谈。

“长孺,如今你是越发的飘了啊!”

张申缓缓放下茶盏,戏谑的笑了笑。

“哈哈!”

张鹤龄不以为忤,爽朗的笑了笑,道:“我又不指望他们把我当自己人,总之在规矩内办事,大原则是为陛下为朝廷,我又何必迁就他们,飘不飘的,何需计较!?”

“规矩?你张长孺也好意思谈规矩,你就是最不讲规矩的人!”

张申谑笑道:“头一回来老夫衙门里,便又是威胁又是蛊惑,规矩?你掌个兵马司衙门,得罪了多少人,又破坏了多少规矩?督查院、内阁、六部,如今加上这勋贵,你有遵着哪条规矩?”

“呵呵!”

张鹤龄呵呵笑了笑,道:“那些规矩只是他们的规矩,又非是陛下和朝廷的规矩,我又何必一定要循!?”

“非是陛下的规矩,或许对。但不是朝廷的规矩,可不尽然!”

“或许吧,但我可不在意!”

张鹤龄不在意笑笑,也是戏谑道:“你张府尹如今可也没有遵着规矩呢!”

“还不是被你牵累的!”

张申没好气道:“原本老夫一个要去养老的官,偏被你牵累的,想想若是当日老夫再坚决些,如今便该是在南京享福了,老夫啊,看来是要不得善终了……”

“何至于此?说不得会有更大格局呢?!”

张鹤龄笑笑道。

“你小子,又来蛊惑老夫了!”

张申也是笑笑,摇了摇头,道:“不扯这些了,你今日来此,难道就是要在老夫面前说你在御前的光辉事迹?”

“何来光辉,烦扰才是!”

张鹤龄摇头道:“今日来此,是向你通报一声,如今事皆顺遂,后续之事,有朝廷的认可,也就是按部就班的事了。不过,其间少不了有些需要慎重的地方,但应该皆不算大事。

户部那里不用多说,他们不直接参与,只等收银子,那位周部堂已是应下,如今再有朝廷行文,他至少不会影响大局。

而我等的衙门呢,我兵马司和东城锦衣卫,有我在一日,他们不敢乱为,即便是外面的事,也由我在坐镇,大致出不了事,只需留心便是。

你的顺天府,你只要在,应是也无碍。可说到底,张老哥,此皆是因人成事……”

张申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无错,因人成事啊,若是哪一日我等不在了,后事如何,不好说。那,你是如何打算的?要知道,古往今来的朝堂皆是如此,因人成事,不足为奇!”

张鹤龄缓缓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张申笑道:“你也有不知?这月余来,你不是运筹帷幕,走一步看三步?”

“我有多大能为我自己清楚!”

张鹤龄笑笑道:“要让因人成事,变成上下皆遵的制度,哪有那么容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如今走了哪一步?”

“此不在于我,我能做的大致都做了,后续的事,我也只能在对商、对民的事上多加巩固,大不了加上一些朝堂上的针对。

但许多事,以我的身份……”

张鹤龄言及,轻叹了一声。

外戚的身份太过敏感了!

张申心中也是感慨,张鹤龄也确实不容易。

于是,他问道:“看你的意思是要老夫做什么了?老夫这个科举正途的老进士,想来已被你算计进去了吧?说吧,反正老夫也上了你的贼船了!”

“可不敢这般说算计!”

张鹤龄笑笑道:“其实也不用太多,就只前番几事便可!”

“前番?”

张申念道:“禁疏?民报?”

“对,正是此事,舆论的力量是无穷的!自古朝堂事皆是自上而下,但为何不可自下而上呢?”

张申缓缓点头,道:“此事老夫会放在心上,这几日老夫便走动走动,或许此事不算太难!若是可为,你打算如何做?”

“先将事办起来再言吧,未曾有一定的影响,一切皆是空谈!”

张申没好气道:“合着你就光指派老夫呢?”

“能者多劳嘛,受累了!”

张鹤龄抱拳道:“老哥且放心,我也不闲着,陛下那边,我会多用心!再者,我需要处置的事并不少,现下虽一片大好,但压着的事毕竟是压着,说不得便会有些反复烦扰之时。今日之后,我也要为诸事做些绸缪了!”

“绸缪?”

张申念了一声,看向张鹤龄。

“再聊吧!”

张鹤龄并不解释,他的想法不少,藏着的事也不少,可他如今无法确定自己要如何去做,说出来并没有多大意义。

终归,身份使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