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孙木匠辗反侧、难以入眠,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推了推李乐峰,“孩子,要不咱俩不干了!走吧,工钱不要了,这里实在太吓人了!”
李乐峰的声音倒没有什么变化,“师傅,别想了,咱们走不了。活儿没干完,咱就这么走了,老段家的人一定不放过咱俩的。”
孙木匠也知道,现在是进退两难,心里很难受,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还是抵不过困意睡着了。
李乐锋和孙木匠住的这个屋子,是前院西面的一个杂物间。这里堆的都是杂物,脏兮兮的。李乐峰到这第一天,费了半天劲儿,才收拾出两个人能打地铺睡觉的地方。这里也有个好处,离其他屋子有些距离,师徒俩说话不怕被人听见。
李乐峰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师傅传来的轻微鼾声,脑子里整理这几天得到的信息,想着高凌云的嘱托:摸清他们的底!
天一亮,师徒俩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去往佛堂后面继续自己的活计。因为院里的人都没有醒,俩人不敢大声,蹑手蹑脚地穿过三个院子。
路过后院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佛堂里溜了出来,撞到师徒二人。
“对不住,对不住!”孙木匠连声道歉。
那个男子却没有理他们,匆匆地往前院走,
李乐峰留意看清了那个男子的脸。三十多岁,个头不高,长得确实仪表堂堂。
这么个小插曲,李乐峰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没想到,就在师徒俩在准备干活的时候,他们听见了段红宝暴怒的声音,好像还扇了别人一耳光。
孙木匠和李乐峰秉着“不多说,不多问,不多看,保平安”的原则,假装不知道此事。
今天工作的进程快了起来,佛像的轮廓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给底座雕花。
师徒俩闷头一干就是一上午。
在吃午饭的时候,他俩又遇到了早晨的那个男子,而且脸还肿着。看来,段红宝上午打的人就是他。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前院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胜哥”。
这个“胜哥”显然也看到了孙木匠和李乐峰,脸色涨得通红。
午饭以后,孙木匠和李乐峰又窝回小后院去干活了,这个胜哥也跟着他俩来到这个地方。
“你们是木匠啊!”这胜哥明显就是没话找话了。
孙木匠吃不准他是什么身份,只能客气地回应到:“是!我们是东家找来做佛像的木匠。我姓孙,这是我徒弟大强。您老贵姓啊?”
这个胜哥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客气了,他们都管我叫小胜,你也这么叫我吧!”
孙木匠点了点头,“诶!”
难得的是李乐峰主动客气了一次,“胜哥好!”
三个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时候,佛堂前面又吵闹了起来。
孙木匠和李乐峰假装没听见,可是这个胜哥却不一样,他听到声音就跑到前面去看热闹。
他刚走,孙木匠就小声地问李乐峰:“孩子,你说他是干啥的?”
李乐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过一会儿,胜哥又回来了,“哎哟,这个梁大成实在太惨了。”
李乐峰没有说话。
可是孙木匠却不敢让话掉在地上,赶忙迎合:“外边怎么啦?”
胜哥显然也想找人唠唠,“那个梁大成终于同意把姑娘嫁过来了,也签了字。现在,这一家三口人回家了,准备给姑娘去办退学。”
孙木匠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李乐峰却没有啥变化。
胜哥又跟他们闲话了几句,钱正也来了,“正好你们爷俩在这儿。本来找你们说是雕个佛像,这又找点活儿。这两天你们也看见了,四哥也要办喜事儿了,回头你们再给四哥打点新家具。”
孙木匠为难地搓了搓手,“这样啊,那大东家也要打家具,我先给谁打好?”
钱正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西屋,“我去问问大哥!”
三个人看见他一溜烟儿地跑了,面面相觑。
孙木匠是无所谓做什么的。自己手头上的活儿才是急的,赶紧把这大佛像给他们打好了,接下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都是赚钱嘛。
不大一会儿,钱正又回来了,告诉孙木匠:“你们先把佛像打好,接下来给四哥打家具。至于大哥那里,他还不着急。”
说完,钱正就离开了。
在一旁的胜哥自言自语道:“看来,老大把这事给搞定了!”
“照您这说法,大东家也要结婚了?”孙木匠看见这个胜哥一直在后院,跟他们闲打牙,也算是熟悉了不少,一没留神,这话顺嘴就溜出来了。
说完,他自己也后悔了,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并不期望胜哥真的能回答他。
没想到,这个胜哥还真是个愿意说话的人。“你们有所不知,段老大老婆死了以后,这都单身多少年了,儿子都十七八岁了!这不,上个月,别人给他介绍老高家大闺女,是个小寡妇。虽然这高家大丫头带了个五岁的拖油瓶子,但是段老大还是挺乐意的,因为她长得是真漂亮!”
听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李乐峰总觉得,这件事跟后院那个有人把守的西屋绝对有关系。
胜哥正说在兴头上,“可大丫头不识好歹,上个月来认门,结果不乐意这桩亲事。这可让段老大真没面子。
“段老大的损招儿多啊。先是把她五岁的女儿和大狼狗拴在一块,吓唬这高家大闺女。没想到大丫头还挺硬气,还是不同意。段老大又一巴掌把她的女儿打成耳膜穿孔。
“这大丫头受不了了,又吵又闹,被段老大打了一顿。可是这女人真鬼道,编了个瞎话,把段老大骗了过去,带着闺女逃跑了。”
孙木匠听到这里,实在是不忍心了,把眼睛紧紧的闭起来;李乐峰还是不动声色,在那一下又一下地锯着木头。
胜哥一看这俩乡下人的表情,以为他们吓坏了,谈意更浓。“可是段老大哪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啊?姐姐逃走了,这不还有妹妹吗?”
这事儿已经击穿了孙木匠对人性的认知,“啊?妹妹?这怎么还有妹妹的事儿?”
胜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插话,“听我给你讲啊!段老大跑到老高家,发现这个大丫头根本没有回家,他就把老高家的三丫头骗来了,说是外甥女在这儿呢!”说到这儿,胜哥压低了声音,“这三丫头刚到老段家,就被段老大给糟蹋了!”
“啊?”孙木匠非常惊讶,“不怕公安局抓他呀?”
“抓他什么呀?三丫头一直在这儿呢,谁去报案?”胜哥撇了撇嘴,“报案也没用!”
“那家里人不来找这家闺女啊!”孙木匠越听越不忍心,
“来了!那三丫头可是有对象的人呢!三丫头的对象来了,结果呢?”胜哥卖了个关子,“段老大告诉三丫头,要是敢跟他走了,就弄死老高全家。这可把三丫头吓坏了,出去跟自己对象见了一面,三言两语就给打发走了。”
孙木匠已经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话:“这次让我们打家具,大东家是要跟三丫头结婚吗?”
“什么呀…”胜哥被打断了,很不尽兴,“老高家的丫头,都是不安分的!三丫头也跑了!”
“跑了不就结了嘛!强扭的瓜不甜!”孙木匠心里宽慰了一点,跑的好!
“就这么结了?怎么可能?”胜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段老大没惯毛病,立马带着一群人去老高家要人!老高的夫妻俩被他逼得都快上吊了,可是段老大不依不饶。这又把二丫头给抓来了!”
孙木匠已经气得头充血了,可是人在屋檐下,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问道:“那公安局也不出面管管?”
“公安局?”胜哥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你知道段老大身上可背着人命呢!这不啥事都没有,在家吃香喝辣的吗?公安局算个啥呀?”
说到这里,胜哥像是怕他们不相信,“告诉你个有意思的事儿,段老大去老高家要人,正好看见他家二丫头的十七个月的孩子在炕上。段老大举起孩子就要往地上摔,是老高家邻居趁乱出去报案。结果公安局来了,让老高家陪段老大两万块钱,这事就算结了。”
“等会儿…这谁赔谁的钱?”李乐峰终于开口说话了。
胜哥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老高家赔段老大的钱啊!媳妇没了,不得娘家赔钱吗?这事儿可是公安局定下来的,不赔钱,他们就不管了,孩子交给段老大处置。”
“哦!”李乐峰问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孙木匠可忍不了了,“这不是畜牲吗?”
胜哥脸色大变,“可不兴乱说呀!”
孙木匠当然也后悔了,这还在人家院子里,自己有多少条命,能出这个院子啊?他赶紧换了张笑脸,“哟,胜哥,您看我这人老糊涂了,随嘴秃噜出来了。您是东家的亲戚吧?您可别见怪啊!”
胜哥发现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支吾了两句,找个借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