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错综复杂的案件解决完了,高梁当然高兴,痛快地放了几个小的回家休息。
这都多长时间了,大家已经很久不知道家里的晚饭是个什么滋味了。听到高梁的一声令下,一中队一哄而散。
高梁一瞬间连大家的影子都看不着了,只能苦笑着自己收拾好办公室。
准备离开局大院的时候,他突然间抬头发现李乐峰办公室的灯还没有关。
他三步并两步地窜回楼上,直奔局长办公室,“师傅,你怎么还不回家?”
李乐峰递过一份材料,“梁子,坐,你看看这份材料。”
高梁接过来,一看,当时脸色大变。“师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闹着玩的!”李乐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根本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高梁也沉默了。
他明白,李乐峰除了对于这起案件本身的忧虑,心中还有的是多年兄弟间分道扬镳的惋惜。
高梁打起精神,努力逗自己师傅,“好了,老李,别郁闷了!您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不成您忘了?二十多年前你只身涉险,干掉了段氏团伙。那时候,您就应该知道,有些人永远都不是一路的。”
高梁的一番话,让李乐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二十多年前,李乐峰刚刚从警校毕业。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回到了家乡营口市西市区公安分局。
同时入警的还有孙黎明和杜志春。
那时候警校的法律系都分配到了检法系统。所以他们共同的校友、好朋友姜鹏伟和邢林海被分到了营口市检察院。
这时候社会环境根本没有恢复过来,五个青年人进到了政法队伍中,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和不解。
就在大家茫然失措的时候,李乐峰以其踏实的性格和过硬的素质,被市公安局借调到了刑警支队参与专案工作。
李乐峰到刑警支队报到的第一天,就看见当时的刑警支队长高凌云等着他。
高凌云看见这个年轻人,中等个头。长的是又黑又瘦,英俊的脸上全是菜色,明显长期营养不良。“你叫李乐峰?”
李乐峰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高凌云提前已经打听到这个年轻人是个“闷葫芦”,也不在意。
“农民。”李乐峰诚实地回答。
“你会做农活吗?”高凌云想着,和自己了解到的差不多。
“会!”李乐峰悄悄地搓了搓手,上面全是老茧。
高凌云很满意,“除了农活,你还有别的手艺吗?”
“我还会做木匠活。”李乐峰不知道这个领导问这些干嘛。
高凌云笑了,“是个实诚孩子!听说你天天早晨最早去局里扫地啊!”
“嗯,我起的早,在宿舍也没有什么事儿。”李乐峰越来越糊涂,领导到底想问啥?
“听说你还受了点儿委屈?”这是高凌云自己打听到的一段“公案”。第一天上班的李乐峰在扫地的时候,被老民警误认为是雇来的工人,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没有。”李乐峰真没想起来自己哪里受了委屈。
高凌云站起身,比李乐峰高了大半个头。他拍了拍小警察的肩膀,“好小伙,沉得住气!不要着急,人生慢慢来!咱们的社会秩序刚刚恢复,公安工作也得慢慢开展。”
“嗯!”李乐峰知道现在大家都对未来不抱希望,很多人得过且过。
高凌云事先知道李乐峰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愿意说话。带着几分无奈,他问道:“你都不问问我,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工作?”
“组织上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李乐峰挺了挺腰板。
“行,这可是你说的!”高凌云觉得自己真是选对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叫李乐峰了,你叫李强,是前石村的一个木匠。”
“我本来就是前石村的木匠。”这话没毛病,李乐峰考上大学之前,的确是一边给人做木匠活,一边念书。
高凌云终于爽朗地笑出了声,“对!就是这样。假装你自己没考过大学,留在村里,但是现在你要去盖县芦屯找活干了!”
“去谁家找活干?”李乐峰大概明白了,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工作。
“老段家!”高凌云平静地说完,暗中观察着李乐峰的神态。
李乐峰脸色都没有变,“好,我知道了。”
高凌云击掌赞叹,“好孩子!一般人听见老段家这三个字,要么表示惊讶,要么表示恐惧,甚至还有可能打退堂鼓。只有你李乐峰,连个表情都没有变化!好!好!好!”
老段家在盖县芦屯镇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家有四个兄弟,一个老妈。
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娘家排行第五,小名叫五丫。她可是个泼辣的角色,无论是闹鬼子,还是闹胡子,她都没有怕的。她17岁的时候,爹妈做主,把她嫁给了芦屯镇的无业游民段树苗。
这个段树苗嗜酒如命,性格暴躁,经常跟人打架斗殴,可是没想到娶了个媳妇比他还要狠。
夫妻俩成亲不久就打了几次架,回回都是五丫占得上风。段树苗终于怕了,虽然在外头惹是生非,家里却畏妻如虎。
后来,五丫生了大儿子段红宝,段树苗喜上眉梢。
不知怎的,出了月子的五丫突然有一天就上了神,从此开始给人跳大神赚钱。
段家的收入大部分都靠五丫跳大神赚来的,段树苗更加俯首帖耳。
五丫这个名字,在芦屯镇越叫越响亮,甚至解放以后,还时不时有人找她去跳大神。不仅如此,五丫还发展了不少信徒。
钱越赚越多,老段家的生活更好了,段树苗夫妻俩更加跋扈了。
后来,五丫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自己也老了,这名字就被传成了诨名“乌鸦”。
这些其实并没有让他们在芦屯镇能够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真正使段家在当地称王称霸的原因是他们的大儿子段红宝长大了。
段红宝十岁出头,就从学校辍学回家。他每天跟在乌鸦身后,学跳大神,管理信徒。待他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母的暴虐任性,成为当地的一霸。
段家有钱,段红宝又出手大方,所以在他周围聚集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这群人每天在芦头镇街里招猫逗狗,打架斗殴。
乌鸦出去跳大神,段红宝就在后面给他妈保驾护航 乌鸦收信徒的会费,他就给他妈算账。
如果有人不信乌鸦这一套或者惹到他们了,他就带着一帮小兄弟上门吵闹。
公安局也管了几次,可是几个十来岁小伙子干的这些事引起不了什么大风浪,抓不得打不得的,慢慢地也就懒得管了。
时间久了,段红宝可不满足于这种装神弄鬼的小打小闹,街面上流传出更加荒谬的传说。
有人说段红宝是刘邦转世,也有人说段红宝是朱元璋附体,总之天命将至,段红宝不是个凡人。
乌鸦借着这些传说,跳大神的时候更是起劲儿,这一家子俨然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段红宝的三个弟弟长大成人后,也没有什么长进,都跟着他哥在街面上瞎胡混。
赶上大饥荒的时候,段家从信徒家里坑蒙拐骗来不少吃的,还很机灵地送给镇干部不少。镇干部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段家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
整个芦屯镇一时间乌烟瘴气。
后来时局动荡,社会彻底乱了起来。
政法机关秩序也被破坏,自顾不暇。
段红宝趁机笼络了更多的势力,终于在芦屯镇上“立棍”了。
不说别的,就说段家养了几条大狼狗,每天要吃新鲜的猪肺和猪肾。段红宝就在芦屯镇市场定下了规矩,卖肉的必须留下上好猪肺、猪肾,让他免费拿走去喂狗。
可是偏有一个屠户不信邪,把猪肺卖了出去,没有送给他。段红宝觉得被下了面子,纠结了一帮人,掀了屠户的摊子,打折了他的腿,让他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在芦屯镇市场卖肉了。
有了四个儿子的撑腰,段树苗和乌鸦和她丈夫也越发的嚣张。他们说谁家闹鬼,就去谁家跳一段大神,临走了强行拿钱拿东西。
此时段红宝也二十多岁,看上了乌鸦的一个信徒。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段红宝非要跟她结婚,可是这姑娘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段红宝不管不顾地直接去姑娘家提亲。这姑娘的父母怕他怕得要死,赶忙答应了。
更可笑的是,段红宝结婚的时候,在婚礼上做司仪的竟然是镇里的干部。
没多久,这姑娘生了个儿子,难产死了,段红宝又变成了一个鳏夫。
成为鳏夫的段红宝却并不甘于寂寞,时不时地威胁乌鸦的女信徒过来伺候自己。
几个弟弟看见哥哥这种做派,哪能不有样学样。
老二段红财,老三段红金也都早早辍学,跟着大哥混街头;只有老四段红银还在念书,可是他仗着家里是地头蛇,也并不把学校的老师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