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洒下。
胳膊上的伤痕也不深,撕下的布缠着,或许是体质真结实了,伤口比往常更快凝住,不再渗血。
秦何活动了一下胳膊,为了不想那事,也一边赶路,一边打着拳架子,不快也不慢,保存体力,不然走得快了,跑的快了,真有人追过来了,那只有束手就擒。
如今认准一个方向,不打拐弯,走就是了。
四周多是旷野草地,不成群的路边树,藏着更不安全。
尤其当一件事情沉浸下来,或许真的有用。
秦何单纯踩着虎型架子,架子也不明显,就像是平常走路,但配合着拳架子的呼吸法,肌肉有规律的起伏,气息却越来越绵长,慢慢中和,把心焦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半里路走下来,之前的紧张就全散了,远远望去,真如夜里赶路的人。
可随着时间过去,大约离开之前劫匪尸体那有五里地左右,后方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秦何听着马蹄声,拳架子顿了一下,虽然没往后瞧,不知道几人,但朝四周看了看,空旷没藏得地方,干脆还是接着走,接着打,没停,不理。
要来的事,挡不住,藏不了。
要是路过的人,估摸也不会搭理自己。
‘前面有人..’
后方,三人三匹马。
其中为首一位样貌儒雅的中年,身前带了一个长方形小包袱。
当他隐约看到前方百米外夜色下赶路的秦何,倒是瞧了一眼,本未留意,驾着马,别撞着、惊着就行了。
这夜晚赶路,好比麻杆打狼,都怕。
但随着离得近了,大约五十米左右。
中年凝目仔细望去,倒是发现秦何走着、走着,看似打的是一套拳法?
又想着刚才路上见到的一具尸体。
中年惊异了一下,摸了摸身前的包袱,在距离秦何约莫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忽然向着秦何喝问喊道:“站住!”
‘呲’秦何架子顿了一下,踩着脚下的石子,下意识想到那人好像没埋,估计被人发现了?
这怎么办?
秦何听着身后的马蹄声渐近,他们是那匪的同伙,还是无意撞见的路人?
一同杀了?
秦何不知怎么涌出这个想法,又轰然打散。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听身后错乱的马蹄声不知道多少人,自己有那本事吗?
除此之外,秦何真没想到这人会看出自己拳法,一起一伏的架子,莫说这路坑多,和走路没什么两样。
秦何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步子,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转身望去,三人。
借着明亮的月色,秦何看到除了为首那位中年看着文质彬彬像是书生以外,其余二人皆是身材结实,穿着短襟,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寸,马侧分别悬挂着一把入鞘长刀。
与此同时,跟在中年后面的两名壮汉‘驾’了一声,骑着高头大马,拦着了秦何的去路。
“后面的人是你杀的?”中年策马走来,来到秦何十米远的位置,看到秦何不言,又瞧见秦何胳膊上缠着的布结,疑问道:“你刚才打的拳法架子又是谁教的?!”
“我..”秦何看了看中年身前的包袱,也一时像是害怕被抢,抓紧了自己的包袱,遮掩在了胸口,另只手摸向了怀中的匕首。
看来真被自己猜对了,来者不善。
上来就问自己拳法,看出了自己在打拳,再看那两名壮汉的打扮,估计那两人八成是练家子,这人是军师?
中年盯着秦何看了一会,见到秦何还不言,又厉声喝问道:“严北宗是你什么人?不说,我今日也不将你送官..”
铿锵—
那两名壮汉抽出长刀,月下泛出寒光,面无表情。
秦何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师父的名字?看出自己和师父有关系?
难道真是柳三的人?
秦何手掌有些抖,这关难过了,自己武艺自己心里清楚。
又稍微弯着身子,摸着怀中匕首刀柄的温热。
手掌渐渐变稳,取出,匕首在月色下泛出寒光,血迹被衣服擦拭化开,晕开一抹暗淡血影。
不知怎么想到那个劫匪,杀人者仁恒杀之,没错。
秦何倒是忽然放下了不知是师父的仇,这个很难完成的诺言,还是杀人的重负、解脱,一时笑了,向着三人道:“严北宗是我师父!怎么?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你师父?”中年眯起眼睛,赶忙朝后县城来路望了望,又向壮汉两人喝道:“收刀!这是我师弟!”
一路疾驰,路上经过一家驿站,买到马匹,向着良县去往。
秦何原先跟着齐永去专业马场玩过,不生,算是能骑。
也明白了,这位中年,姓郑,郑师兄,是自己师父的外门弟子,不是柳三那边的人。
多年来,在师父隐居的时候,他也算退出了所谓的江湖,在距离张大人县城八十里外的良县住下,照顾年迈的父亲,娶妻生子,当上了一位私塾先生。
偶尔,他会看望师父,不是送财,只是送一些文墨。
除此之外。
星夜赶路下。
秦何抓紧着马绳,还是小心翼翼。
郑师兄好似担忧着什么,带着秦何一路赶往良县,什么都不和秦何说了。
他只要知道那桩练劲的架子只有内门弟子能学,师父有传人就行了,虽然自己没有见过秦何,但自己仅仅是一个外门弟子,重文,不问武,不越矩。
等夜时十点左右。
秦何来到了良县前,也看到郑师兄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两位壮汉也抱拳向着郑师兄一礼,各自回到县内家中。
秦何接着跟郑师兄走,策马经过了有些冷清的大街,来到了一户靠镇西的院前。
从外望去,这座院子很大,远远比师父的小院大,有爬墙虎挂出墙外。
听郑师兄说,这院内总归十二间房舍,一间客厅,学堂,厨房等等,还余有八间是住人的地方,他的学生有的年龄小,家人和店里伙计又忙着生意没接,晚上回家不安全,就先在他这里住着。
等了进门去。
郑师兄望着院中正在嬉闹的一男一女两孩童,训斥一句,让他们回屋睡觉,又让坐在石桌旁有些瞌睡的妻子劳累一些,下厨做些酒菜。
旁边一间屋内的油灯还在亮着,有道颤颤巍巍的人影来回在窗前走动,直到听到了郑师兄的声音,这道人影才逐渐缩小,像是坐在了床前,没被灯火在映着。
郑师兄朝那间屋子望了一眼,小声和秦何说,那是他父亲,又解下了身前的小包袱,拉着秦何说看看师父的房间,去往了院内正东的屋子,打开门,里面床铺整洁,看似经常有人打扫。
“师弟..”郑师兄忽然朝着秦何抱拳,把小包袱递给了秦何,“我是师父的外门弟子,有资格拜祭,但没资格给师父立灵位..”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灵位,“我..我以为师父没传人了..再得知了师父被人杀害的消息后..就擅自做了师父的灵位..”
秦何摇了摇头,沉默接过,把灵位摆放在了红木桌子上,恭恭敬敬一拜,逝者为首,先让师父住在家里吧,其它的先不提。
郑师兄退后了几步,落在了秦何的后方,才默哀跪礼。
片刻把门关上,退去。
回到了不大的厅堂内。
秦何和郑师兄沉默坐着,直到四菜一汤上齐,他的妻子本来是笑容招待,但看到两人脸色都不好看,悄悄退去。
郑师兄露出有些难看的笑容,指了指菜,也不吭气,就开始吃饭。
秦何是越想越不对,忽然向着郑师兄问道:“师兄看似知道师父的事,难道就没有想过替师傅报仇吗?”
“张大人我得罪不起。”郑师兄好像知道自己这位师弟总有这一问,顿时放下筷子,过了几息,才道:“杀师傅的人是柳三吧..我这段时间去县城看望师傅,留宿附近客栈,无意见到他去了师父的院落..本以为是他看望师父..没想到他离去不久,张大人稍后过来..师父就..”
郑师兄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有愧疚,有伤心,又望了望院外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屋,窗纸上映出的两道小小人影,好似在玩耍,妻子的人影映在他们旁边,像是等待自己回屋。
那边房中父亲灯火还亮着,可能在缝补着省不得扔的衣物。
郑师兄手掌动了动,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惧怕,牵挂,好像想揭过这件事情。
沉默,屋内一点响声也没有,安静的好似能听到那边屋内的两名孩童玩耍嬉闹声。
秦何放下了筷子,起身朝着郑师兄一抱拳,
“师兄,师弟打扰您了。”
话落,秦何起身就准备走,先找个地方待着练本事,这说来到头都是自己的事,还是那句话,功夫有成,能报则报,无愧于心。
郑师兄却探手擒着秦何的手腕,另只手一推秦何的肩膀。
一股大劲力袭来,浑然没有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秦何下盘不稳,后退了一步,手腕又被擒,架子乱了。
郑师兄从桌边拿起一只筷子,停在了秦何的胸口,又松开了擒着秦何手腕的手掌,摇了摇头,坐回了桌边,“师弟连我这样的教书先生都打不过,怎么去找柳三的事?外面哪里安全?他可是一省武术教头,手里不仅有人,有势,有钱,还有枪!万一你从我这里走,他找到了你怎么办?”
秦何望着郑师兄,被郑师兄扳着劲给按坐在了桌旁,原来的位上。
郑师兄见到秦何不动了,才给秦何叨了一个鸡腿,放在了秦何的碗里,“吃饭。不吃饭,没力气,你更找不了人家的事。师兄..师兄是帮不上忙了..我父亲..妻儿..他们..”
“我明白了..”秦何抱拳一礼,埋头吃饭,“师兄说得对,不吃饭没力气..”
郑师兄抿了抿嘴巴,听着碗筷的声音,剩下的话到嘴边不说了。
沉默饭落。
秦何睡在西院屋里,望着窗外月色,想着郑师兄的事,翻来覆去,听着蝉鸣,自古忠孝两难全,渐渐睡去。
夜更深。
院内安静。
郑师兄轻声从他屋中出来,走进了师父的屋子,关上房门,跪倒朝着灵牌磕了九个头,不久愧疚又压制的痛哭声在屋内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