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夹在房屋中间的街道上不久,一栋飘扬着黄色丝带的教堂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我们就要到了,等一下你们要听我和埃文斯医生的安排。记得都把口罩带好。”塞维尔纳斯说完,修士团的修女们就从围兜里取出一块白色的棉布扣在嘴上。
“给。”南丁格尔见希亚呆呆的站在人群中间,看着大家带口罩的动作发愣,于是认为是希亚忘了带口罩。心里嘀咕着一个医生怎么这么大意,然后从围兜里掏出一个备用的口罩递给了希亚。
“谢谢。”希亚大大方方的接过了口罩,然后在南丁格尔不解的目光中把口罩放到了兜里。就在她正准备给希亚解释要带上这个的时候,听到了希亚静静的说。
“我最近在实验的时候发现,一些处在干净地区的先生们居然比白教堂区的工人更容易生病。所以我在想微生物是不是不光能通过空气传播。”说着,希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表示自己要亲身尝试一下。
其实希亚想了很久了,仅仅通过外界发生学说是不能完全否定现在的医学环境的。毕竟除了自然发生学之外,还有一座大山压制着医学的进步,既“瘴气传播学”。
难闻的气味似乎要比看起来十分洁净的水更容易成为病源的传播体。外界发生学提出之后,已经有不少生物学家开始探寻微观世界了,所以希亚决定在这阻碍医学最后摇摇欲坠的房子上,给他来上最后一脚。
“你是一个真正的医生。”作为医生的塞维尔纳斯瞬间明白了希亚的想法,希亚微微一笑,表示了对他理解的感谢。当然前提是自己知道是霍乱才敢这么选择的…如果是天花的话希亚保证自己在瘟疫结束之前绝对不会踏入伦敦城一步…
希亚享受了一下作为高人的崇拜感,南丁格尔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有柔和了一点。于是希亚大手一挥正准备往疫区中心进发,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自己面前被红砖瓦房夹着的狭窄的街道尽头,一辆货运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队伍瞬间寂静了,塞维尔纳斯一句不吭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年轻的南丁格尔带着年迈的修女团快把头缩进衣领里了,胸前默默划着十字默默的跟在塞维尔纳斯身后走着。
希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塞维尔纳斯的样子走在了队伍最后,既然他选择领队那自己就负责在队伍最后压阵好了。
货运马车嘎吱嘎吱的压在有些泥泞的街道上,坐在马车上的是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黑色衣服干巴老头,头发灰白杂乱的散在鬓角两端。看到希亚他们后也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自顾自的驾驶着马车。
“上帝。”希亚听到了队伍里传来了低沉的祈祷和啜泣的声音,于是在马车路过希亚旁边的时候,他好奇的往车斗里看了一眼。
那是希亚第一次看见尸体。
车斗里堆放了不知道多少具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层一层的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色。四月的伦敦已经回暖,而霍乱已经爆发了两三天。一眼之间希亚没有看到太多的东西,只看到了隐隐约约好像有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马车已经驶出街道很久了,队伍也在这里修整了很久了。无他,新来的埃文斯医生在与那辆运尸的马车经过后就开始狂吐不止。刚开始面色惨白的希亚还摆摆手说没有事情,但走了几步看到屋檐上盘旋的乌鸦后就又开始呕吐,只不过这次是黄色的酸水。
“丢人啊。”希亚对塞维尔纳斯再次摆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问题了。在网络发达的后世尸体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刚刚那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有点强,一时略微有些接受不了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在南丁格尔看来,希亚刚刚的行为再结合略显年轻的面庞来看,他明显没有护理救护的经验,因此南丁格尔建议希亚暂时待在这里,等到队伍在宽街与宽街教堂的牧师汇合之后希亚再进入宽街,毕竟队伍无法再承受损失一名“训练有素”的医生带来的损失。
但塞维尔纳斯认为一个医生肯定要去接触这些的,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拥抱恐惧。对此希亚则表示自己真的不是因为恐惧…只是瞬间视觉和神经有点接触不良。
于是在年迈慈祥修女们的微笑中,希亚表示了对洛伦斯小姐关心的感谢,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医学的追求不会止步于此,于是在南丁格尔微微叹息中队伍再一次向宽街进发,只不过这一次希亚默默的带上了刚刚放在了围兜里南丁格尔递过来的口罩。
“圣遗物啊…”不知道为什么希亚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队伍转过街角,爬上了一个小山坡后视线豁然开朗。一条足足可以让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广道路出现在了队伍面前,街道尽头的圣卢克教堂的黄丝带依旧飘扬,但无论是希亚还是塞维尔纳斯都认为即使把那条黄丝带取下也无妨,因为街道上不断从街道两旁抬出尸体的运尸车已经预示了这里霍乱的爆发。
希亚感觉胃部突然又有一股熟悉的抽搐感,喉头涌上来一股带着灼烧感的酸水。希亚脸色又苍白了一份,强忍着难受硬生生咽下了那口酸水,然后挤出一丝微笑看着从街道出来后就一直看着自己的大家们。
“看吧,我就说我没事了。”
队伍传来了轻轻地掌声,塞维尔纳斯拍了拍希亚的肩膀然后走到了队伍前边,这次队伍的目的地不是圣卢克教堂,而是宽街中央一栋沾满烟灰的白色排房,那里的雇工大多是旁边啤酒厂的雇工,霍乱发生后这栋肮脏的排房里的12户居民没有一个人患上霍乱,因此被宽街民众当做了圣地的存在。
“仁慈的主。”霍乱距今爆发只过了三天,但怀德牧师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无数平常和自己聊天,笑骂着说自己是一个不诚恳的爱喝酒的牧师。缠着自己讲几个小故事的姑娘。一个又一个在自己身边舞动的小精灵,如今都变成了一具具因腹泻脱水而干枯的蓝色尸体…
怀德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在上帝惩罚自己。不然为什么作为街区的主教自己居然活的好好的?
三天前,怀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表示要救赎每一个感染霍乱的人。
两天前,怀德站在午夜的宽街街道上,听着两边隐隐约约的哭号决定不再等主教的援助,在伦敦交易所把自己在河岸区的房子抵押了700英镑后在报纸上刊登了寻求治疗霍乱的办法。这才有了泰晤士报第二版出现广告的原因。
昨天,怀德看着已经被划上红线的“冷榨蓖麻油”“芳香剂”“万用药”的名词后沉默了很久,最终用颤抖的手在纸上最后一个“鸦片酊”上划了一条深深地红色刻印。
没救了。
坐在宽街中央的灰色排房里的怀德之所以到现在还选择活着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手边这本写满了宽街居民的册子。这是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六年所记录下来的笔记,里边记录了每一个宽街居民的名字。
在怀德周围,躺着14名霍乱患者。从昨天开始怀德把街上确诊的霍乱患者一起转移到了这间圣殿里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想成为第十五名,算是给宽街的一个交代,但今天太阳照常升起,怀德看着自己只是头发有些花白的强健身体然后笑了笑。环顾了四周眼眶凹陷,嘴唇发紫皮肤发蓝尚在沉睡的霍乱患者苦笑了几声,如果就这样归入神国也许也不错。
怀德轻轻走到了屋子中央为自己准备的第十五张床上,静静地等候着屋外主教的救护队前来。
“愿…”抱着花名册的怀德先生开始了最后一次的祷告。
“啪”门开了。